鹿微微迈进精英组大办公室,哗啦扔下文件,单手叉腰问道:“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过几天海鹅案庭前动议,你可以见到活的,”朱砂失笑,“尹铎不会在工作日下午陪女人剪头发,这位尹检察官多半也是来探路的。”
“维美设计能引起尹铎注意,那肯定有什么虚假经营、操控市场之类的事,哪怕不立案,风言风语也会让股价下跌,那我们……”
鹿微微话还没说话,只听电话另一端,朱砂火急火燎说道:“先挂了,你看着办!”
十字路口红绿灯变换,一道挺拔的人影随着人流穿过斑马线。
白清明冷笑着停在朱砂面前,惊讶道:“朱小姐,在这里遇见您真是好巧呢。”
“我刚刚去看了一下维美理发店,也没剪头发,就喝了两口咖啡,”朱砂硬着头皮说道,“说来见那个谁的事儿不耽误工作。”
“是的没错,”白清明如同英国管家似的做了“请”的手势,微笑说道,“所以祝小姐已经把整个下午的时间都特意为您空出来了呢。”
朱砂:“………………”
左转弯车辆放行,一辆银色保时捷缓缓转弯,透过车前挡风玻璃,尹铎略微偏过脸,望着路边正在说话的两个人。
朱砂的视线越过白清明,猝然撞进了那镜片后坚冰般深邃的眼底。
三月春风凛冽,日光生寒。
朱砂冷笑着转身,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保时捷的尾灯在她背后渐行渐远。
——期待与你正式见面那天。
【一年前·3月4日】
法院二层,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拉开,一位身形欣长的年轻男人静静站在电梯厢里,羊绒大衣搭在臂弯里,手里举着电话正说什么,但目光一触及电梯外的朱砂便猝然止住了声音。
“如果我不方便听,”朱砂笑了笑,迈进电梯里,手指却摁在开门键上,侧头说道,“尹检察官不妨出去等下一趟电梯?”
“朱小姐真是善解人意,”尹铎道,“二层而已,不如您走下去吧?进了监狱,想爬楼梯都奢侈。”
朱砂懒得再打嘴炮了,低头看了一眼数字,“负二层”亮着灯,她的车停在了负一层,能早离开尹铎一分钟,那都是有生命质量的一分钟。
今天庭审状况非常糟糕,尹铎找到了行贿证据间接向陪审团证明她在内幕消息中扮演的角色,一会儿她要和宁天辉去他的律所谈谈如何应对尹铎的新证据,本来约了福成地产的首席财务官吃晚餐,这下也得推迟了……今晚还要和悉尼那边开个电话会,也得让白清明重新安排时间……还有什么呢……
朱砂很想抬手揉揉太阳穴,但碍于尹铎在场,不想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惫感来,只无声吐了口气,又挺直脊梁,目光聚焦在电梯下行的数字上。
“负一层到了,请您扶好站……站……站……”
播报音突然卡顿,头顶的灯泡闪动两下,紧接着电梯厢突然猛烈摇晃起来。
“小心!”
尹铎与朱砂本来隔了一米多距离各占电梯两侧,然而电光石火间尹铎下意识飞身扑向朱砂,把她往角落里一推,砰一声双臂撑在墙壁上,呈三角状将朱砂稳稳护住。
一秒、两秒、三秒……
预料中电梯坠落并没有如期而至,尹铎也没有成功舍身救人被追加为烈士。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几秒钟,朱砂眼底毫不掩饰“傻逼”二字,尹铎则清了清嗓子,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他站直了身体,正想说什么缓和气氛,这时四个灯泡全数熄灭,电梯厢再次剧烈抖动起来!
尹铎瞳孔蓦然扩大,猛地一转身又牢牢扣住了朱砂的身体,然而就在他贴上去的一瞬间,电梯十分不给面子地稳稳停下了。
尹铎:“…………”
“尹检察官知道现代电梯有防坠落装置吧。”
朱砂的轻笑毫不怜惜地刺激着尹检察官那根脆弱、敏感又濒临断裂的神经。
幸好尹检察官生来脸皮就比旁人厚一毫米,保持着翩翩风度向后退了两步,还理了理发型,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美人陪我在电梯里困着,总比死人要好。”
借着黑暗的保护,朱砂肆无忌惮地翻了个白眼。
电梯内没有通讯信号,内置电话只有忙音,连摄像头的绿灯都暗了下去,求助无能只能寄希望于外界发现。
空气一旦安静下来,律师的嘴又忍不住开始叨逼叨。
“这栋大楼里有个口口相传的鬼故事,据说某一年春节放假,有一位轮班保安走晚了,大楼突然断电,他就被困在电梯里了。这小哥是个孤儿,没人和他一起过节,也就没人发现他失踪,直到假期结束上班了,才有人发现他的尸体。”
朱砂置若罔闻。
“从此以后,法院电梯隔三差五就抽风,现代电梯的防坠落装置在玄学面前不堪一击,毕竟只有玄学才能打败玄学,”尹铎阴森森笑道,“每一个被困在电梯里的人都说,听见一个男人撕心裂肺喊‘救命’的声音。”
朱砂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看样子她宁愿和鬼困在电梯里,也不想和他一起。
尹检察官仗着脸长得好,估计这辈子都没怎么碰过壁。也可能因为今天庭审的结果让他有点飘,把朱砂的闷不吭声当成了“爱的鼓励”,对着朱砂那满身“你再逼逼一句,老娘就帮你当鬼”的气场,还能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幸好你没有幽闭恐惧症,不然这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我还得抱着哭到崩溃的你一通安慰,安慰来安慰去就容易安慰出感情,庭审还没结束呢,影响多不好。”
朱砂闭了闭眼,前半生的情绪管理之力都用在此刻才没破口骂娘。
照常理来说三月初正是倒春寒的时候,今年是个暖冬,封闭空间内待了几分钟气温便升起来了。尹铎不提幽闭恐惧症还好,他一说完,也不知道是否是心理暗示的作用,朱砂只感觉浑身发热,胸口渐渐闷得喘不上气来。
她余光悄悄一瞥,只见尹铎似乎也察觉到了升高的温度,正往下拽着领带。尹铎的手指修长、骨节匀称,松衣领的动作难免让人联想到其他时刻——单手撑着床板,另一只手拆开领带结,眉眼唇角含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身下的人。
朱砂喉咙微动。
尹铎松开了领带又解开了胸前的几粒扣子,挺括的衬衫衣领随意翻着,他的侧脸轮廓清晰,脖颈与锁骨的线条修长又锋利,几道暧昧旖旎的红印在衬衫后若隐若现。
温度一点一点攀高,一滴汗珠从额角滑过侧脸再啪嗒落到锁骨上,引发一阵微妙的刺痒,黑暗剥夺了视觉便放大了感官触觉,那瞬间全身皮肤骤然发热,虚空中电流从锁骨向上蔓延,麻酥酥地萦绕着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连鼻息都变得滚烫。
“你不热吗?”尹铎蓦然问。
朱砂没回答。
“我看着你都感觉热,外衣脱了吧,我们指不定要在这儿共患难多久呢,”尹铎背靠着电梯墙壁,抱怨道,“这特喵的还不得烤成肉干啊”
“最多十分钟。”朱砂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副心静自然凉的平静模样,其实穿着风衣外套,背部衬衣早已被汗水浸湿。
“哟?朱小姐这么有自信?”
“我后面还有一堆会要开。”
“哦对,地球离了朱小姐就转不了,”尹铎低头看手表,“来,那我们拭目以待,十分钟后,没有人发现您失踪了,你就输了。”
·
半小时后……
“时光易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时竹马青梅……”
尹铎哼着小曲儿,背靠在电梯侧壁上,笑盈盈地望着朱砂,浑身上下散发着想让人痛揍一顿的气场。他衬衫的扣子解开到了三个,领带也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优雅的法式领被他搞成了古巴领,胸口呈“V”字型敞开暴露出结实的胸肌。
毫无疑问,胸肌上也布满了吻痕和抓痕,那激烈程度不由让朱砂怀疑,他昨晚是和一只猩猩睡的吗?而且……吻痕倒是能理解,这个抓痕是怎么抓到胸肌上去的呢?难道是后入式?姑娘站在他身后袭胸?
……有空去丝绒会馆做个实验吧,朱砂想。
“穿着高跟鞋不累吗?”尹铎忽然问,“你要不要坐一会儿?”
“不用。”
高跟鞋是威尼斯商人为了防止他出差时妻子外出见情人的发明,本质就是限制出行,漂亮的高跟鞋只能穿在不用走路的场合,而今更加反人类的套餐应时而生——上城区非常流行为足部打神经阻滞麻醉针。脚没有感觉,就可以穿着优雅漂亮的高跟鞋随意走了。
她是个以卖弄风情为职业的情人,让雇主赏心悦目是她的任务,所以得时刻保持漂亮性感。平时上班很少走路,穿高跟鞋也不会很疼,今天庭审虽然也是坐着,但她不想在尹铎面前暴露任何弱势,出门前打了一针,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然起到了作用。
“你把鞋脱了,我不会看,”尹铎转了个身,侧对着朱砂。
朱砂道:“不用,谢谢。"
尹铎深深叹了口气,忽然又转身朝朱砂走来。
黑暗中看不清尹铎的表情,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在封闭空间内“步步逼近”总带着令人畏惧的压迫感。
朱砂心底猛然一沉,手臂肌肉紧紧绷起,空气蓦然收紧!
然而尹铎只走到电梯中央的空地上,将风衣外套铺在地上,自己坐在一侧,冲她扬头笑道:“作为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会怜香惜玉的男人,我建议你休息一会儿。”
朱砂眼睛往下一瞥,看在那件价格抵得上法院保安一年工资的大衣的份上,没有怼回去,客气道:“谢谢,但不用了。”
尹铎摇了摇头,手臂撑着地面站起来,又走回他方才站着的角落里,无奈道:“那你自己坐,我离你远点,也不行吗?”
朱砂:“……”
“朱小姐总是高度戒备,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多适合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尹铎感慨,“说不定你现在谈谈你的过去、畅想畅想未来,我一心软就给你开个条件优厚的认罪协议呢?”
朱砂暗自爆了句粗口,紧接着强行压住烦躁,靠着电梯半转过身,正面望着尹铎,笑着问:
“那尹检察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得,还让这小姑奶奶把狐狸精面具戴上了,尹铎太阳穴一抽,半真半假道:“我怜惜美人,尤其像朱小姐这样的美人……”
咯噔!
话还没说话,电梯又剧烈地晃动了两下,紧接着电梯门缓缓打开了,而电梯外的一群人恰好听见了尹铎的后半句话——“朱小姐这样的美人”。
电梯外的两名工人、宁天辉以及顾偕神情各异。从外面看,此刻场景如下:
孤男寡女各站了电梯两侧,地上铺着可疑的、布满很多褶皱、仿佛被肉体翻滚过摩擦过的风衣一件。嫌疑男的衬衫都没系好,胸口脖颈满是爱的痕迹;嫌疑女衣衫尚且整齐,但发丝凌乱,开门时表情略显放荡。这两个声名狼藉的渣男浪女,保不准在黑暗密闭的环境中来了一炮。一来,打发时间;二来,宣泄了方才庭审中调情似的欲火。
尹铎&朱砂:“……”
众人:“……”
“多谢款待,”朱砂站直身体,无视电梯外的数道目光,径自走近尹铎,抬手帮他系了一粒扣子,“再见。”
顾偕沉下了脸,宁天辉微妙地挑起眉梢,两名工人主动干活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紧接着,尹铎一把捉住朱砂的手腕,眼底藏着冰冷的笑意,说道:“朱小姐客气了,我也会永远记住这段美好时光的。”
朱砂抽回手,转身向外走,但却被尹铎强行按住了肩膀,紧接着一股热气喷洒在耳侧,只听那低沉性感的嗓音问道:
“我很好奇,如果今天下午你不开会,就这么消失法院电梯里,在你死之前真的有人会惦记你吗?”
朱砂稍微偏过头,嘴唇擦着尹铎的侧脸,低声道:
“我不在乎别人是否惦记我,只要你惦记我就够了。”
【今年·3月4日】
凌晨三点半,万籁俱寂。晚间暴雪在午夜时分就止住了,繁华都市覆盖了一层薄白,夜空被雪光反射得发红,寒风一吹,无数雪花纷纷扬扬直上天穹。
【老黎:你不在,哥几个艳遇都多了】
【海哥:别听老黎的,他激你呢,我们正要换地儿继续下半场了,你不会真睡了吧?至少出来喝一杯吧】
幽幽荧光映照着尹铎含笑的面容,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回复信息,直接将手机扣在了书桌上。
暂别花天酒地的夜生活,倒不是因为被摘了乌纱帽而颓废。离职只是暂时偏离轨道,多绕一个弯没准儿还能抄一段近路。他是要查一桩“秘闻”,需要伦敦的信息,而那边早上九点上班,他要等到纽港市的凌晨四点。与其被闹钟叫醒,还不如熬到四点拿到消息再踏踏实实睡觉。
尹铎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手机又“嗡”了一声,他拿起来一看,眉心顿时压紧了。
【袁崇:老大睡了吗?发你个东西,今晚所有地检都为这玩意儿沸腾了,明天早上不知道得出什么事呢。】
一阵复杂而微妙的情绪笼罩了心底,尹铎点开附件图片,瞬间弹出来一张协查通告。
照片上的朱砂目光冰冷,漠然注视着虚空。官方通告刻意模糊了她的具体罪名,只说身怀重大商业机密,涉及国土安全。
书房内一片寂静,尹铎不由冷笑。
邪财神还真是神通广大。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他所住的高级公寓门禁严格,电梯虽然不是直接入户,但也必须经过主人放行才能到达目标楼层。除非是有上行密码的父母和保姆,可是凌晨三点半,会是谁呢?
尹铎狐疑地站起身,踩着拖鞋往外走。
咔哒——
房门一开,迎面一股寒气袭来,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僵硬地站在走廊上。
朱砂面色涨红,嘴唇发白,呼吸间带着明显高于常人的体温。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时间被无限拉长,空气中细碎的声响与异样情愫都凝固住了。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门口,朱砂穿着高跟鞋,尹铎踩着拖鞋,身高几乎没有多少差距,而朱砂似乎太过疲惫,整个人被尹铎强势精干的气场笼罩在阴影里。
朱砂说不出话,嘴唇微微发颤,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个微笑。
“我本质上还是个传统的男人。”尹铎道。
朱砂的笑意僵硬在嘴角,她眼底一闪,下意识别开了目光。
尹铎轻笑了一声,大概猜到了她脑中猜他后半句话应该是“我不能接受一个当过情人的女人”“我不会爱一个罪犯”或者“你害我丢了工作,怎么还敢来见我。”
他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向前迈了一步,然后抄起朱砂的腿弯儿将她打横抱在怀里。
朱砂瞳底满是惊异。
尹铎低下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温柔低声道:“所以,我想用传统方式抱你进门。”
说罢,他转身抱着朱砂迈进房间,后背抵着门板砰地关上了房门。
走廊上恢复寂静,声控灯慢慢熄灭。玻璃窗外覆盖着薄雪的繁华都市正从深眠中渐渐苏醒。远方的寒风自群山深处吹来,红蓝警灯与黑色改装越野车游走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寻找这道单薄却坚强的身影。
几小时后白雪会融化,太阳将从地平线后升起,本就处于震荡中的股市会因这张协查通告而爆发山洪海啸,以及有位没有自知之明的先生还会上门讨人。
不过那些都是天亮以后的事了。
此刻苦尽甘来,风雪即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