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封治下的蜀汉国力强大,教育兴盛,荆州学堂、益州学堂,分别有庞统、黄月英坐镇,再加上延请了一干名士授课,在南方的影响力越来越大。
刘封的事迹,在荆州学堂中已经成为传奇。
长坂坡单枪匹马冲杀曹营的小将。
一手扶立危亡中大汉的名将。
陆抗在学堂交往的, 俱是蜀汉的精英和优秀后备人才,从感情上来讲,也自然而然的对蜀汉越发的亲近。
吴郡陆家与孙家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和睦,陆康被杀之仇,就算陆家不计较,孙权心里总是有一根刺横着。
陆逊虽然是吴国的大都督,但因与刘封走得近, 在和平时期倍受吴国上下的排挤,本来驻扎在武昌的他,现在已被调到了东线的广陵,距离蜀汉越来越远。
面对崇拜的偶像,陆抗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自信与从容,眼眸中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刘封凝视陆抗的眼睛,沉声道:“幼节,你在学堂就学,未出仕为官,吴主那里不会为难伯言兄,你若是领令遁入夏口,那就是我大汉军将,要是吴主怪罪下来,那伯言兄当如何自处?”
陆抗听刘封说起父亲陆逊,眸子里露出自豪之色, 朗声说道:“丞相,出仕大汉的江东名士, 前有张温,后有阚泽,我陆抗一束发少年,又如何能入吴主之眼。”
“再说了,我陆幼节未受吴主一分恩惠,自也无愧于他,至于我父亲,他为吴国立下赫赫战功,忠义之心天日可鉴,吴主若是因我之故,责难我父,又何谈江东雄主器量?”
陆抗虽是少年,但族中的实际情况,也看得清楚,在孙权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在孙氏宗室的打压下,吴郡陆家在江东的发展不顺。
与历史上没有别的选择不一样的是,陆家这一回,除了仕吴之外, 还有仕汉的选择。
陆抗其实并不是第一个来荆学习的陆家子弟。
由于陆绩早早投了刘封、并很受重用的关系, 吴郡陆家子弟在蜀汉出仕的不少。在陆抗之前, 就有陆逊的外甥姚信到荆州求学。
看到陆抗神情坚毅,语气坚定,刘封终于放下心来,鼓励道:“幼节,我听说你很喜欢学堂的那一篇少年大汉说,等你从夏口归来,我亲录一篇赠予你,以彰你相救夏口之功。”
这些年来,刘封授意陆绩多与陆逊联系,加深联络感情,现在看来,这份长久投资,在陆抗这个后辈身上终于起到了作用。
陆抗脸上动容,荆州学堂的校训,就是刘封那一篇《少年大汉说》,陆抗在读书之余,每每诵颂,深以为然。
“丞相放心,抗既领了任务,不达目的,决不回转。等我归来之时,丞相可否答应收我为徒,为我戴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到时候就算父亲责怪,我也有话回说。”
汉家男子年十五束发,年二十加冠。
一般来说,束发由家族中的长者为之;加冠的话,若是能延请师尊或者名士,最受人尊敬。
陆抗现在年十七,束发已经二年,距离加冠还有三年,他最希望替自己加冠礼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封。
陆绩在旁,听到陆抗言语切切,也跟着帮忙说道:“丞相,幼节乃我陆家之麒麟儿,在学堂时,庞士元屡有收他为弟子之意,都被幼节给婉拒了,他这是等你回来呢。”
刘封点头,仔细的看了陆抗一眼,道:“公绩,能收幼节为弟子,封自然乐意,戴冠之事,包在我身上。”
天、地、君、亲、师。
师徒关系,是汉代儒学礼法的核心。
陆抗要拜师,刘封心中喜不自禁,要不是还要维持师长的尊仪,他只怕已经笑出声来。
陆抗见刘封同意收下自己,神情激动的一抱拳,大声说道:“丞相,不,师尊放心,抗此行夏口,必不负师尊信任。”
刘封受了陆抗一拜,从腰间取出一枚玉玦,递了过去:“幼节智计无双,在学堂诸子中无人可及,这次能主动请缨,解我大汉之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步夫人那里,这里有一块刻字的玉玦,她看了之后,会知晓我的意思。”
步练师与刘封心意相通,这一枚玉玦,就是当年相赠之物,刘封相信,只要见了此玦,步练师就会对陆抗信任起来。
因为陆抗的主动请缨,夏口的僵局有了破解的希望,刘封心情渐趋转好。
这一次江夏郡事变,原因有多方面,但根本来说,还是刘封离开荆州、益州的时间太长,这就给了孙权背刺的可趁之机。
好在刘封回来的及时,步家在夏口的根基深厚,在外部有援兵的前提下,守住几个月应当没有太大的问题。
毕竟,在历史上步阐孤军死守西陵,坚持了也要半年之久。
在布下陆抗这一枚关键棋子之后,刘封又将徐夫人叫来,对夏口城的实际情况细细过问,探讨了一番。
步家经营夏口已有五、六年时间,借着石城一带冶铁坊的便利,屯积了大量的兵械,夏口城中也有步家的冶铁工匠,粮秣方面几处屯粮之地也足够一年之需。
这些都是好消息。
唯一担心的是,步家内部会不会有人叛降。
这一次,步骘、步协父子的横死,说明了一点,他们的行踪被泄露了,而知晓这一点的,一定是步家内部的人。
“丞相,步家妹子已经入了夏口城,她的能力你是知道的,说不定现在,陆抗那小子,已经得了步家的重用呢。”
徐夫人对步练师知之甚深,夏口城中的情形,倒被她猜了一个七七八八。
当然,这也是她有这个把握,步家内部有哪些人有问题,徐夫人手里也掌握了些证据,在步练师临走之时,都已转交给她。
刘封见徐夫人回答得肯定,当下也放下心来。
陆抗领了任务,换下汉军将校的甲袍,仅带着一个陆家相跟来的书童,乘偏舟前往夏口。
单枪匹马冲阵,陆抗不屑为之。
这一次,他要证明,不靠武力,靠头脑和计谋,也一样能进城。
陆逊、陆抗。
朱然、朱绩。
这两对父子,是吴国的镇军之宝。
丹阳朱氏,源于吴国的开国功臣朱治,其早先随孙坚、孙策征战,累拜吴郡太守,与程普、黄盖、张昭、周瑜等人一道,为吴国的宿将老臣。
朱然本为朱治之甥,后收为养子,前不久被关兴所杀的朱才,其实上是朱然的表兄。
陆抗这一次入夏口城,没有遮遮掩掩,而是直接找上了朱绩,父一辈惺惺相惜,子一辈交情也是不错,年轻人之间沟通事项,要比大人要容易得多。
朱绩这些日子猛攻夏口,子弟兵折损得厉害,心情正极度郁闷,听到旧友陆抗来求见,心中不由得一动。
陆抗在江陵求学的事情,他早有听闻,只不知陆抗这次来所谓何事?
陆抗见到顶盔贯甲,一有疲色的朱绩,在安慰了几句后,出言质问道:“公绪,汝父子两人倾力攻打夏口,可是想拥立鲁王为太子?”
孙登死后,在继承人的问题上,孙权左右摇摆,游移不定。
丹阳朱家和吴郡陆家在吴国太子的问题上,一直同进共退,孙登在时拥立孙登,孙登死后就拥立孙和。
孙峻、全琮和孙鲁班等人,则是鲁王孙霸的坚定支持者。
双方明争暗斗不断,吴国朝堂的好戏,并不比魏国那边少多少,相比之下,蜀汉也就是刘禅时不时的闹闹妖蛾子,反倒更要显得平和。
朱绩武将出身,心思没有陆抗灵活,闻言有些不解:“幼节,何出此言?我朱家打夏口,与鲁王何干?”
陆抗脸色一正,神情严肃的说道:“这一次攻打夏口,若是胜了,孙峻这个左都督运筹帷幄,当是首功,到时候,吾父的大都督之位,怕是要让给孙峻了;要是败了,折损的是丹扬朱家的部曲,与他孙峻毫发无损,汝父子如此卖力,不是支持鲁王,还有何解?”
朱绩听陆抗这么一分析,顿时气急起来:“孙峻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痴心妄想当大都督,陆大都督还在,吾父还在......。”
孙峻的军事能力,在孙氏宗室之中,属于厉害拔尖的一个,但比起陆逊来要差了不知多少,比起朱然,也是不如。
陆抗一席话挑起朱绩怒火,识机见好就收,摆了摆手说道:“公绪,汝父姓朱,就算改为施姓,也一样不是姓孙,陛下猜忌心重,当年赤壁大战,周大都督也只是代掌兵权,现在陛下威权日重,更不可能将兵权托付给外姓之人。”
朱绩默然不语,心中憋屈得紧。
朱治死后,朱然为了保住兵权,屡次出生入死,为孙权冲锋陷阵,在官职上,也从偏将军晋为左大司马,但实际麾下的军队,还是朱家的部曲族兵。
要是族中精英都死光了。
朱家会怎么样?
朱绩不敢想下去,舍了自己,去成全孙峻的名声,朱绩还做不到那样高尚。
“幼节,你若是在我的位置上,该当如何?”朱绩闷声问道,他之前也曾和父亲朱然抱怨过损兵太多,但朱然对孙权的知遇之恩很是感激,听不进忠言。
陆抗淡然一笑,抬手指向夏口城,道:“公绪,你若信得过我,就放我入城一趟,我来和步夫人、步仲思接洽,要是能私下达成阵前罢战的协议,那朱家就不必为损兵着恼了。”
“幼节,你是说我们和步家商量好,给孙峻演一场假打的戏,妙,妙哉!”朱绩拍着大腿,连连叫好起来。
陆抗与朱绩一番计量之后,施施然大摇大摆的向夏口城而来。
到了离城箭矢射不到的地方,陆抗从怀中取出一面汉旗,持在手中展开,然后朝着城头挥手示意起来。
步阐眼睛充血,正带着一队族兵在龟山上巡视城垣,听到手下将卒叫喊,凝神看去,却是一少年郎正持旗示意,看样子想要进城来。
只有一人,步阐自是不怕。
在命人放下吊绳,将陆抗提上来之后,步阐仔细一打量,才算认出原是陆抗。
陆、步两家这些年与蜀汉走得近,步阐去江陵的次数有不少,到陆绩的府上见过陆抗好几回,这次于困境中见陆抗到来,步阐不由得喜出望外。
“幼节,城外的逆吴退兵了吗?可是刘丞相遣你前来,不知大汉天兵何时杀到,丞相如今又在何处。”
步阐口不择言,握住陆抗的手连声问道。
陆抗本来对步阐这个长辈独抗吴军的举动甚是佩服,但瞧步阐这么沉不住气,心中又起疑起来,这夏口城能守到现在,怕不单单是步阐一个人的功劳。
“阐叔,夫人可在,珏弟可在?”
步阐听陆抗提到步练师,连忙答道:“吾妹正在城中,可是丞相有话要告知,来人,快领幼节去见夫人。”
步练师这段时间极是忙碌,她的主要精力放在了整治步家内部上面,被她清除出的蛀虫和暗间,有近百余人。
其中,还查出了一伙暗藏的二十余人宗寇,也不知是谁派来的,从他们联络的情况看,已经在准备纵火焚城,并趁乱夺取城门了。
“幼节,你来之时,丞相还说了什么?”从陆抗手里接过玉玦,步练师心中一暖,刘封能够千里迢迢的从凉州赶回来,就证明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陆抗摇了摇头,道:“禀夫人,丞相只是让我转交这玉玦,并嘱咐了一句,说夫人一看就能知道他的心意,并无其他话语。”
步练师点头,陆抗是陆逊之子,能够主动请缨来夏口城,已是千难万难,指望他再带来什么,那是奢望了。
好在步家经营江夏郡多年,城中一应军资俱全,也不缺什么?
城中真正缺少的,是能战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