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淡然一笑,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道:“这顿酒就当补给你吧!”
见状,郭信当即跟着,一口闷掉杯中酒,喝得很急,面上却无丝毫异样,展现着出色的酒量。当然了,此时郭信的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的。
换作平时,若得老皇帝赐酒,自是荣幸,除了感恩戴德,别无他念。然而此刻,不管是老皇帝巡幸带给南国道州的政治影响,还是老皇帝亲自请酒这事本身,都让郭信不得不多做些思考。
到了这个地位,遇事若不多想一些,说不准就有飞来横祸。而郭信此时忧虑的是,老皇帝此次南巡,显然是抱有极强目的性的,直白地讲,就是来挑刺的。
江陵那边,一次性便斩杀近百人,流数千人,至今两个皇孙还在勤勤恳恳善后,抄家的抄家,整顿的整顿。
江陵那般,长沙这边呢?可得幸免?对此,郭信很难让自己持乐观态度。甚至于,郭信已经做好长沙也出现一场政治动荡的心理准备,然而,这几日过去了,老皇帝还是按捺不发。
除了对湖南道学政以及湘江学派展现出一定兴趣之外,大多数时候都待在行在,一副“清修纳福”的模样。
郭信当然不会因此,就觉得老皇帝对湖南、长沙的情况不了解,皇城司、武德司那些爪牙可不是吃干饭的,当日迎驾之时老皇帝那番问话,就已然可以看作敲山震虎了,老皇帝对他这个布政使,是明显不满意的。
有这些顾虑在,郭信心中如何得安?在他看来,按捺得越久,说明问题越严重,事情越大。江陵那边已经杀了一个国舅了,他郭信也是国舅,老皇帝应该不会拿自己来开刀吧,不会吧......
由不得郭信忧虑,这大概是眼下大汉上层权贵们的普遍心态,除了少数人,在与老皇帝的关系上大多失去了互信空间。如今的老皇帝,也容不得外人,甚至亲人亲近。
心中虽然紧张,但郭信举止之间的分寸却把握得很好,包括那拘束的动作,沉凝的表情,都显得那般自然。
老皇帝把着酒杯,观察了他许久,方才悠悠叹道:“人皆言郭家二郎憨厚老实,朕也一向是这么认为的。不过如今看来,却是被那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仔细想来,若是一个毫无城府之人,如何能做到一道主官的位置?仅仅因为是功臣勋贵之后,是朕的亲戚?”
听老皇帝这么说,郭信面色变化几许,却没有作话回应,只是缓缓垂下头。
目光灼灼地盯着郭信,老皇帝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继续道:“实事求是地说,你在湖南之政,朕是很不满意的,做事南辕北辙,虚耗国力,三年下来,原地踏步。
但朕好奇的是,整个湖南道,却没有多少菲薄你的,包括黔首小民,骂也是骂他们的父母官。这究竟是你过于老实了,还是伱手段高超......”
听老皇帝说到这儿,郭信再也坐不住了,遽然起身,径直伏拜在地,沉声道:“陛下此言,臣惶恐万分!”
见其状,老皇帝悠然一笑:“一般而言,在朕面前直说惶恐的,都是被朕说中了心理!要么就是附和着朕的说法,应付朕!你是哪种?”
“臣素愚钝,治政不善,有负圣恩,请陛下治罪!”郭信起身,满脸严肃地抱拳道。
直勾勾地俯视着郭信,老皇帝嗤笑道:“江陵已经杀了一个小舅子,若再处置你这个舅哥,只怕天下人都得非议朕六亲不认了!”
不待郭信答话,老皇帝又紧跟着道:“不过,湖南道布政使你是不适合再干下去了。朕原本打算让你致仕归养,但后一思量,便觉你还有可用之地!”
“朕这段时间,对长沙的‘湘学’有所了解,对他们的理念与主张很感兴趣,颇有可取之处!”说到这儿,老皇帝目光有些迷离,语气中也充满唏嘘:
“朕打算以你为宣慰使,回京去吧,过去朕虽反复强调宣传、舆论、思想领域之重要,但终有不足。似湘学这样积极向上、大有可为之理论,竟也视而不见!
你到任后,或可大力发掘宣扬这些于国有益的思想与主张......”
闻言,郭信一脸愕然,两眼一时间充满了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