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亩地虽然不多,却深刻地反应着大汉臣民们对于土地那等偏执的热爱。大汉帝国的商品经济在过去的几十年蓬勃发展,但是经济,依旧是建立在以亿万计的土地基础上。
“百亩地够吗?”刘旸又这么问道。
“臣家里人丁不多,连带父母妻儿,也不过六口人。待臣归养之后,足以耕读传家了!”徐士廉很坦然地道:“时下土地之经营,雇佣了三户人家,每年扣除雇资以及税赋,也有不少盈余......”
“百亩田土,就足以让朝廷一四品大员满足!”听完徐士廉的叙说,刘旸又不禁愤慨道:“然而,有些人家万亩肥田,仍不知惜福,仍要对那些穷苦民众敲骨吸髓,贪婪之心,令人作呕,他们的礼义廉耻,道德抱负,都学到哪儿去了!”
“陛下息怒!”见刘旸怒火蹭蹭往上冒,徐士廉立刻劝道。
刘旸则一摆手,一副朕很冷静的模样,沉吟良久,郑重其事地问道:“关于税改,如今朝里朝外,争议甚至反对之声很大,有些人甚至将其批为乱政虐民之源,以你之见,朕当如何应对?”
闻问,徐士廉一时没有作答,而是极其严肃地反问刘旸道:“陛下欲改世祖之政乎?”
注意着徐士廉那张凝重的面孔,刘旸洒然一笑,就两个字答道:“如何?”
徐士廉深吸一口气,便有些激切地说道:“乱政者,不法勋贵;祸国者,背主官僚;虐民者,无良地主。此三者,乃税务改制骚乱之根源!
恕臣直言,陛下当矢志如一,坚定如初,推进改革,不因一时阻碍滞而气馁!
如有改弃,一则背先帝之志,二则损朝廷权威,三则伤改革志士与天下庶民之心......”
见徐士廉说得如此恳切,刘旸淡淡地笑了,不知讥讽向何人,随意拿起一道御案上的奏章,道:“然而,天下庶民,已经被税改折腾得筋疲力尽,已经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徐士廉当即道:“奏章中上报之骚乱,与全天下德惠之小民贫农相比,能占几何?
恕臣直言,大汉税制改革进展到如今,已然见到成效,反对之声越激烈,越见改革之必要!
同时,若有始无终,半途而废,既无济于解决当下面临之问题,还会使大汉税制更加混乱,于臣民而言,也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臣,祈请陛下明鉴!”
徐士廉对过去半年间发生在帝国内部的民乱看法就相对清楚了,税改固然在执行中,在有心人的对抗中、曲解利用中,造成了不小的破坏与混乱。
然而,实事求是地说,那终究是小部分,大汉主要的权贵、地主群体们,多少还是有些底线的,不是人人都敢明目张胆地对抗朝廷大政,也不是所有地主都连最后一粒口粮都不留给农民,否则,这大汉帝国早就动摇了。
一个还处在上升期的,政治相对清明,中央权威巩固的帝国体制下,对所有人的约束力都是很强的,对人性中恶的一面都有极大的压制。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关于税改弊端的危言耸听,又是从何而来呢?对此,作为皇帝的刘旸,又如何不知,然而也正是如此,他才难掩怒气,很明显,有些人当真把他的宽厚当作兴风作浪的本钱了。
“朕还收到一份劾章,来自成都知府王审锐,弹劾剑南道布政使潘佑,用政不善,苛待僚属,欺虐下民,西川大旱,赈济不力,致民骚乱.......这道奏章,透露的意味,有些不寻常呐!”
王审锐,乃是已故平南公王全斌次子,而这份由于成都知府弹劾剑南道布政使的奏章,其中透露的意思,显然绝不只是一次“道府之争”。
徐士廉听了,眉头也皱得极紧,看着刘旸说道:“陛下,潘使君御下严厉,不为己甚,此事朝野尽知。
然而,他待小民从来宽和,据臣所知,剑南几年任上,从来兢兢业业,致力于税改,打击豪强,成果显著。
西川大旱,朝廷也有明诏,责其救济,臣无法相信,潘使君会在此等事务上懈怠!”
“朕也不信!”刘旸直接道,带有怀疑的两眼稍稍眯着:“然而,这样的劾章,就这般堂而皇之地呈上朕案头了!”
徐士廉凝眉想了想,道:“陛下或可去文,让潘使君就此事解释一二,两相对照,个中曲直,自当了然!”
刘旸点了点头,又是一阵沉默,突然冲郑元、徐士廉道:“许久没有出宫了,陪朕去周遭州县逛逛,朕倒要看看,大汉的百姓们,究竟处在怎样一种水深火热之中。倘若有,又究竟是如何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