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然说了,它们非常丑,他亦有同感。
可是父不嫌子丑,他望着凹凸不平的它们,就觉得他和她隔得再远,也是一家人。
谁规定一家人就非得天天黏在一起。
他愿意当牛郎,愿意年年挑着扁担在鹊桥上与她相会。
他不比这对仙人福气好,自家的瘦田怎么耕都不肥。他知道,那扁担筐里断断是没有龙凤胎的。可他还有她亲手烧出来的瓶,勉强可以视为好事成双。
沉伽唯在书房里摸着下巴思来念去,约莫九点时,忍无可忍的沉太太终于跑过来砸起了门。
她拜托他赶紧去洗个澡,吉时已到,他们该动身去拜会楼老爷了。他狠狠一脚踹上茶几的边缘,然后用最和蔼的声音告诉她自己马上就来。
丈人即是丈人,再不济,他也会在人前唤一声爸。至于内里的心思是什么样的,其实彼此都不十分在乎。
沉伽唯早有耳闻,知晓今晚的家宴不同往日。据说楼老爷新交了一位爱唱曲儿的知己,对方是个家境优渥的建材商人,六岁拜了师,如今年过四十,会梳着一丝不苟的油头,穿着双排扣正装演一出《春闺梦》。
身段好还是其次的,单凭这着意修炼出来的程派唱腔,仅仅演了一回,就把老爷子收买了。
曲唱得好,生意便有的谈。
楼老爷浑然不觉是被人占便宜,他以为千金难买心头好,这不过是各取所需。
前往娘家的途中,沉太太又将最高指示交代了一遍。她说家宴由这位兄台组建的草台班子压轴,届时请一定捧个场,即便不爱听,也别露出眼色来让她爹不高兴。
于是沉伽唯就给足了面子。
吃罢晚饭,话完家常,他再扶着老爷子一同去听曲。
夜未央,月晕忽明忽灭,他喝过白酒,神思也浮浮地敷上了一层霜。他原是想装一装的,然而他承认那男人确实有本事,撩袖遮面,踏步回颦,到头来竟把他也唱动了。
今日等来明日等,那堪消息更沉沉。
明知梦境无凭准,无聊还向梦中寻。
沉伽唯听着它,恍惚觉得自己和戏文里的张氏也差不离。
她思君情切,泣下沾襟入了梦。她在那儿与他重逢,在梦里与他长相厮守,只要不被人当头拍醒了,他就一直是她一个人的。
沉伽唯端坐在老丈人身旁,想得眼睛发疼喉咙涩。
他怀疑酒和曲都有问题,因为他从未对这些陈腔滥调产生过共鸣。
一曲终了,人群散去,厅里就只剩下沉太太还陪着他。她见他像丢了魂似的傻愣着,遂递上来一杯桑布卡,说是给他醒脑的。
她靠在他肩头,说起自己十九岁时在米兰过暑假,跟着当地人学样,饭后酌一口,倒也尝不出那茴香味的苦。
“ 哦,可我不喜欢这个味道。太重了,吃什么东西都压不下去。”
“说不定姜小姐喜欢,她去了意大利,肯定也一样的入乡随俗。”
沉伽唯握着空杯子看她。
“能不能让我歇一天。”
“ ”
“只要你不提这个人,要我坐在这里听多少遍曲都行。”
“你生气了呀?”
“没有。”
“那就是了。伽唯,就算我不提,你也不能忘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