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阴间之路寒冷异常,刚开始还没觉得如何,越是走到后面,浑身寒气越重,直冻得人手脚发麻,连带着动作都迟缓起来,那种冰冷不单单是身体,它仿佛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毒药,如同鸦片一般,从精神到肉体,一点点侵袭。
我以前曾多次渡化冤魂,这种阴寒虽然更加剧烈,却也并非无法承受,回想起刚刚那兴起的一吼,自己也有点想笑,估计就连老天爷都没料到,我会在重月开始前一秒吼出这么二百五的一句话。
再想到刀烽那随心的一笑,又觉得一切都是这么理所应当。
我勾起嘴角,扭头看向身边的刀烽,发现他微皱着眉,脸色十分苍白,似乎已经快要受不了这里刻毒的阴寒,那只原本伏在他肩头的小黑猫,也早已钻进他怀里取暖。
我心里一动,说不上是担忧还是心疼,右手下意识的伸了过去,握住刀烽的左手,用力捏了捏,希望能将他体内的寒气驱走。
两手相触的刹那,我看到刀烽身体僵硬了一瞬,他转过头诧异的看着我,漆黑的眸子闪过不解的光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露出痞笑,示意他注意防寒保暖,随后恶意在他手心挠了挠,果然马上就感到他浑身一颤,被我拉住的手臂也往回缩了缩。
见我脸上笑意更浓,刀烽索性不再理我,面无表情的将头扭向另一边,却没想到那只微红的耳朵已经彻底出卖了他。
我握着刀烽的手,心情顿时大好,走在这死者之路上也如观花赏景一般,就连那些面目丑陋的阴兵都可爱了许多。
但是好景不长,我显然忽略了极其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们四人中有一个是女人。
如果说这阴间的寒气对男人是种刻骨铭心的毒,对女人来说就是原子弹一样致命的杀伤性武器。
璇姐虽然在之前的一段路咬牙坚持下来,在后面这一段路却出现了明显的崩溃迹象,以至于在即将进城的时候,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她双手紧抱着自己,侧脸苍白发青,身体微曲,咳喘不止。
大叔吓了一跳,情急之下大手一伸,猛的将人揽入怀中,焦急的低声问道:“纪璇?”
见此情景,我感到事情要不妙,小心的回头瞧了一眼,就看到那些手托冥器的阴兵全部停了下来,一脸诡异的盯着我们四人。
“小海!”我病急乱投医,只能让同样身为恶鬼的小海来想办法,使我们尽快脱身,否则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那些阴兵撕碎。
小海回过头,脸色微变,她一向木然的面容出现了一丝慌乱,随即立刻镇定下来,猩红的双瞳愈加鲜艳,似要滴出血来。
与此同时,我感到左手手指传来一阵刺骨的剧痛,不得不握紧刀烽的手,强忍下这疼痛,然后看着小海满头的黑发猝然增多,最终形成一个黑色的牢笼,将我们一层一层护在中间。
那黑色的发丝在阴风中凌乱飞舞,募得生出一种凄绝的美,如同一道最坚实的屏障,把我们与外界完全隔断开来。
大叔搂着纪璇,捂住她的嘴,回头示意我们不要耽搁,加快速度进城。
我点点头,察觉刀烽回握住我的手,不禁信心大增。
我们在小海的庇护下,随着阴兵的队列,缓缓走入那座庞大恢弘的黄金城池。
看着两边高大的金色巨门,我忽然听到城内传来阴沉肃穆的歌声,那歌声如梦似幻、虚无缥缈,仿佛近在耳边,又好像远在天涯,犹如和尚诵读佛经一样毫无感情起伏,让人完全听不懂它在唱什么,却声声都敲进心底。
我脚下一顿,扭头看向刀烽,发现他也正一脸迷惑的看着我,显然是和我想法一致,都在怀疑这歌声的真实性。
因为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出现幻觉,那就证明离死亡不远了。
不过这种疑虑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我们就进入了这座传说中的黄金鬼城,在进入城池的一刹那,周围的一切再度发生变化,之前所见到所听到的种种都消失的一干二净,那些白衣阴兵更是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连点鬼影都未留下。
小海恢复成原样,默默站在我身后,我回过头,看到那巨大的金色城门已经闭合,那种高度,根本没人爬的上去,也就是说,我们无法按照原路返回。
城门的四角分别刻着青龙、玄武、朱雀和白虎的四兽像,中间则是一个类似耳朵的巨大符号,以前听说古时候许多国家或者民族都喜欢用眼睛之类的代表他们的崇拜和象征,现在看来,这个南诏古国就是以耳朵作为标志。
“纪璇,你怎么样?”大叔的询问声突然响起,我这才想到璇姐刚才出了问题,连忙扭头去看,就见大叔着急的搂着纪璇,对我说道:“还不赶紧拿件衣服来。”
我们这次出来的匆忙,并未多带衣物,大叔这样一说,刀烽就要脱下自己的衣服,我记起之前的经历,知道刀烽也受不了这里的寒气,便伸手拦住他,迅速脱下外套,罩在璇姐身上。
“我没事。”纪璇靠在大叔怀里,皱了皱眉,嗓音沙哑道:“已经好多了,你们别担心我。”
“瞎说!”大叔难得敢在璇姐面前耍次横,眉头挑的老高,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休息一会儿,等你缓过来咱们再往里走,既然进来了就不用再着急,慢慢来便是。”
我看着大叔装模作样的当好好先生,心里一乐,又想起刀烽刚才冻得脸色发白,忙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闻言,刀烽皱起好看的眉,声音低沉又有点不自然:“我不是女人。”
“我知道。”我扯开一抹坏笑,重新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说道:“还好你不是。”
49chapter 49
南诏是西南地区第一个统一的王朝,也是西南历史上最强大的王朝,国境包括今日云南全境及贵州、四川、西藏、越南、缅甸的部份土地。南诏是乌蛮为国王,白蛮大姓为辅佐,集合境内各族共同组成的统一国家。由蒙舍诏首领皮罗阁在738年建立,直到937年被段思平所灭,建立大理。
而这座黄金鬼城,就是蒙舍诏第五代诏,南诏国第一代国王盛逻皮之子皮罗阁,在南诏最强盛的时期所建,几乎结合了当时最先进的技术。
开元二十六年,皮罗阁在唐王朝支持下击败赕诏颠之托、浪穹诏俟罗君、施浪诏傍罗颠、越析诏于赠、蒙`诏原罗,兼并五诏,被唐王朝进爵为云南王,赐名蒙归义。
可以说无论是南诏还是皮罗阁,在中国历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
“……甚至也有人说皮罗阁是老挝开国君主坤布伦,不过到底是真是假,谁又能说的清。”大叔点燃一根烟,状似忧郁的讲完南诏历史,然后问璇姐道:“感觉好多了么?”
璇姐将衣服还给我,点点头道:“没问题了,随时都能出发。”
我接过衣服,见璇姐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不由担心道:“这衣服我穿不穿都行,我看你脸色还是不太好,刚才可能冻伤了,不然……”
“哎呀烦死你们了,都说了没事没事。”璇姐挡住我的手,瞪我一眼,娇嗔道:“以前怎么不见你们这么关心我啊,别告诉我你们之前都没把我当女人,出了问题才想起来这茬。”
“咳……”闻言,我和大叔默契的干咳一声,纷纷低下头,做眼观鼻鼻观心状,假装没有听到璇姐的话。
不过说实在的,我们这个四人帮已经算很强力,毕竟我和大叔由于体质特殊,对阴气的抵抗力都很强,大叔是身体即使有碍,也完全不影响精神,而我早已习惯阴气入体的感觉,以至于真正身在其中的时候还有点享受。
刀烽和纪璇就完全不行了,那种能让人坠入地狱深渊的强大气场,对普通人的杀伤力是致命的,好在我提前有所防范,再加上刀烽和纪璇都是意志强韧的类型,这才安全度过,否则现在他们二人恐怕都已命丧黄泉。
想到此,我不禁有点后怕,如果刀烽或纪璇真的出点差错,我大概会后悔一生。
我穿好衣服,下意识的看向刀烽,他正从背包中取出狼眼,查看手电是否有损坏,感觉到我在看他,便抬头和我对视一眼,然后低声说道:“走吧。”
“嗯。”我点点头,打亮狼眼,招呼大叔和纪璇,小心翼翼的摸进城内。
本来我以为,这里特殊的磁场会对我们身上的某些器械产生影响,但是现在看来,完全没有那回事。
黄金城内最外围,是两座高约六七米的鎏金佛像,这两座佛像神态安详,姿态端庄,与这鬼气阴森的黄金城格格不入,但最令人在意的并非它们的神态,而是那两只大的夸张的耳朵。
据大叔说,这种佛名曰安乐,盛唐时期随处可见,不过很明显,这里的两尊安乐佛,与普通的完全不一样,它们那夸张的耳朵放佛代表着什么,这让我想起城门上的耳朵符号,和地图上那个耳朵的标志,如此看来,这两尊佛像的耳朵也被代入象征,表现了南诏子民对耳朵的崇拜。
我们从这两尊佛像中间穿过,进入黄金城中的街道,发现街道两旁的民居也都由黄金铸成,看上去一派诡异的华丽。
想想古代的陵墓也大多都是这样,将一切繁华埋葬于黄土之下,这其中不仅有金银财宝,更多的是古代劳动人民的血汗,真真是葬尽繁华。
而现在,这南诏国王皮罗阁居然用一整座黄金铸成的城池来作为自己的陵墓,可见其野心之大。
“如果这些都是真金的,随便搬几个回去就能卖不少钱呢吧?”我看着眼前满目的黄金,心里痒痒的,就想拿几个回去孝敬老爸老妈。
黄金这种东西永远都招人待见,我自然也不例外,这几年最大的愿望就是等有钱了,给老妈定做一套纯度高的黄金首饰。以前女朋友觉得黄金俗气,我却认为往往越是显得俗气的东西,才越有纪念价值。
“不一定。”大叔闻言走到一间民房旁边,伸手摸了摸那墙壁,然后皱眉道:“这不是纯金的,是镀金,里面应该是水泥石砖一类的东西,房子里的摆设恐怕也不是真品,这么大的一座城,不可能所有东西都用纯金来做,南诏再强也没有这个财力。”
“果然。”我叹了口气,难掩失望的看了看屋内,发现这里的民居都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完全就是个摆设,走了几家,每家房中都空无一物,反而更像是用来祭奠的。
毫无疑问,眼前这座庞大恢弘的黄金城池,是座名副其实的死城。
它的建造意义只有一个,那就是用来安葬云南王皮罗阁。
我们在街道上逛了很久,知道这里并没有什么太值钱的东西,便准备直接进入安置云南王棺椁的地宫,毕竟那里才是我们这次冒险前来的真正目标。
“知不知道地宫的具体位置?”璇姐缩了缩衣服,揉搓着双手骂道:“他娘的怎么越走越冷?”
“我也觉得有点冷。”我打了个冷颤,察觉这里的冷并不是因为阴气,而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寒冷,不由叹息道:“别还没进地宫,咱们就先在外面冻死了。”
大叔看了我们一眼,继而环顾四周道:“想找到地宫恐怕没这么容易,刚才走了这一路,难道你们没有发现,这里的街道并非直线,周围的民居建筑,也都是按照一种特殊的规律排列,咱们看不到平面图,身处其中更难破解这里的秘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摸索出里面的门道。”
“没错,能让当年那些人失败,这里一定有其他更难以想象的东西存在。”刀烽接下大叔的话,神色间略有不安,幽黑的眸子闪烁两下,转而望向街道深处。
我估计他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失踪的大哥,人一有了牵挂,往往就会露出这种脆弱的表情,当然对刀烽来说,这种脆弱也只是一时的,如昙花一现,一闪而过,绝对不会让人轻易捕捉到。
不过他越是这样,我倒越觉得他有情有义,而非表面上看来那般冷漠无情,如果我没猜错,他会来寻找七十年前的真相,很大原因就是为了他大哥。这样的刀烽,让我更加想要去接近,想要去触摸,想要知道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在黄金鬼城中走了数个小时,我们逐渐发现这里的房子排列分为两种形式,一种是在中央街道的左面,全部为面朝右侧,一种是在中央街道的右面,全部面朝左侧,与左边的房屋面面相对,这就好比两个不同的阵营,而中间的街道就是分割线。
不仅如此,我们在左右两片格局不同的区域内,还分别找到一座形势结构完全相同的金塔,这金塔不高,总共只有三层,第一层摆放的是安乐佛,第二层摆放的是耳朵,第三层则是空的。
我和大叔研究了很久,都没有搞清楚这第三层是个什么意思。
“……佛祖,崇拜和象征……难道第三层的意思是万事皆空?”我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分析的很有道理,“不是有一句话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么,这个应该跟那个差不多,没准就是告诫人们不要太过在意物质利益,世间一切皆是虚空……”
“空你妹!”大叔扬手给了我一下,嘟囔道:“哪个用黄金铸城的国王会相信万事皆空这种屁话?这第三层也许就是找到地宫的关键,好好想想,不要瞎猜。”
“这不是受天朝毒害太严重了么,上学的时候都是这个。”我干咳一声,静下心来仔细观察这第三层的石台,看到上面有一个凹进去的痕迹,说明在建造之初这里的确是有东西的,但那个东西到底为什么消失,才是最难解的谜。
我们在金塔中搜寻很久,都未能找到破解第三层秘密的东西,正当我们准备去其他地方查看的时候,黄金城中竟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我们走在街道上,却莫名其妙开始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就连走路声,物品摩擦声,都愈加清晰起来,那种声音仿佛近在耳边,我甚至能感觉那些人就在我眼前,可是我们四个心里都很明白,这座城中除了我们,没有任何活人存在。
我们对视一眼,对城中陡然出现的黑暗气息感到无所适从,那沉重的压抑让我们心神不宁。
耳中听着越来越嘈杂喧嚣的声音,我渐渐烦躁起来,双眼不停搜寻着四周,想要从那些死气沉沉的民居中看出一些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