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徐凡隔着门大声问道。
斩风看了一眼砚冰,走到门口应道:“没事,不必担心。”
这里是沧浪社的秘密据点,任何会引起外界注意的事件都是大忌,因此主管兼茶舍掌柜的徐凡,还是推门走了进来。
他首先抬眼看了看斩风,青年的气质,与弓弛和藏剑描述的果然一样,暗暗点了点头,接着又望向砚冰,发现她的身子在微颤,好意问道:“砚团长,怎么了?”
“请你出去,我们有话要说。”砚冰冷冷地望向斩风。
语气冷得像冰,刺得徐凡很不舒服,但砚冰的身分和实力,都不是他能应付的,因此尴尬地笑了笑,急步退出了屋子,带着伙计回到前面的茶舍。
砚冰怒气未解,再次把矛头指向斩风,不悦地问道:“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难道我说的都是废话吗?”
斩风凝视着她一言不发,似是一根木头,忍受着一切指责。
砚冰迎着目光望去,身子猛地一颤,整个人忽然平静下来,斩风眼中的怜悯和温柔,让她说不下去了。
“姐姐,我片刻也没有忘记家门的血仇,永远不会忘记,所以我会去刺杀朱雀皇帝。”斩风的脸上溢满杀气,虎目含霜,冷得连身边的幽儿都缩成了一团。
“可你为甚么……”
“你见到赤瑕璧就知道了,他不一样,他是唯一不穿道袍的道士。”
“不穿道袍!”砚冰呆了呆,很快就明白话中未说完的意思,一个连道袍都愿意放弃的人,说明他本身对道士的身分并不看重。
“他没有参加过当年的事,我信。而且,这一次去参加大道法会,我发现当年的事情并不简单,其中似乎还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如果现在就杀人报仇,那些躲在幕后的真正凶手会逍遥法外。因为我要查、要等,直到所有的事情都大白,我再下手报仇不迟。”
斩风一口气吐出心中的话,心情轻松了许多。
砚冰恍然大悟,立即深感后悔,不应该以刚才的态度对付人界的唯一亲人,头微微垂下,幽幽地道:“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姐姐的心情我能理解。”斩风扶着她坐回原位,深沉地道:“换成是我,也会这样,不能让亲人们白白地死去,仇一定要报,绝不留情。”
“我帮你。”砚冰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呼!”幽儿夸张地长吐了口气,娇笑道:“终于不吵了,嘻嘻,真好!不知哥哥将来娶了嫂子,会不会也吵架?”
两人都愣住了,斩风一脸尴尬,砚冰虽然未嫁,但长嫂的身分已在心中认定,何况他的心里早已有了流千雪。
砚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任何话,雪白的面颊被黑布裹着,也看不见表情的变化,只有波动的目光稍稍露出了一丝羞涩。
突然,她的表情僵住了,惊愕的目光落在窗外,被骤然暴涨的阴森气息吓呆了,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那是鬼刺客即将展开攻击的预兆。
“不……”
“要”字还没出口,一丝黑光高速击破窗纸,带着一道黑色的流光,逼向斩风怀里的幽儿,去势又狠又准,疾如闪电。
声音戛然而止,斩风正感到诧异,这一刻他明白了,为甚么砚冰会如此古怪,为甚么欲言又止,原来她早已知道门外有人,而且还是那名厉害的刺客,神色骤变,心头随之一沉。
让,幽儿必死无疑。
不让,他必须用身体承受一切,没有了力量种子,影术也无法施展。
时间不容许细细思考,急促之中,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巍然端坐的他,用右手把幽儿向侧面轻轻带开,元神在瞬间分裂,心神控制身躯,内元归入环气府,准备带动起雪神气盾形成防御体。
但拉开幽儿的动作,延缓了元神分离的速度,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噗!黑光瞬间没入斩风的咽喉,瞬间后,黑光从后颈处穿出,狠狠地撞在雪白的墙壁上,艳红的血花,随即如喷泉般射出,溅洒在雪白的墙上,留下点点血斑。
“风!”目击惨案发生,砚冰彷佛坠入了无尽深渊,眼前一片昏黑,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像是被千把小刀细细割着,滋味难受之极。
一个普通人咽喉被打穿,存活机会等于零,悔恨交集的她,恨得几乎想把自己杀了,如果顾忌少一点,如果早点提醒斩风,就不会发生这种悲剧,可惜现实中没有如果。
斩风的颈部,被打穿了小指粗的洞,鲜血不断地喷出,很快就沾湿了前胸和后背,就连幽儿也被喷了一脸血,斑斑点点,煞是吓人。
“风哥哥?”
幽儿从没见过这么血腥恐怖的场面,吓得俏脸煞白,嘤咛一声,昏倒在斩风的怀中。
生死存亡之际,斩风展现出非人的冷静和沉着,鲜血早已被他忽视,疼痛也不足以动摇生存的决心,而且敌人就在眼前,容不得半点怯弱。
他果断撕下两段衣服,竟忍着巨痛,把颈部的伤口狠狠地塞住,延缓血流的速度。
砚冰已经绝望了,但当她的目光再次扫向斩风时,又一次被惊呆了,目睹着近乎冷酷的止血方法,实在无法相信一个常人能做到这一点,然而一切都真实地展现在她眼前。
他……他居然没死!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番感觉,尤其是迎着斩风那永不放弃的眼神,心里像是注入了一股力量,整个人都颤抖了。
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为甚么面临生死的时候,他还能这么冷静?
他到底是甚么样的男人?
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侵扰着她。
斩风失血的脸苍白无色,却保持着固有的冷漠,精神力高度集中,两只眼睛如狼一样,狠狠盯着现身在门口的黑影。
这还是人吗?
冷酷无情的鬼刺客,同样被惊得目瞪口呆,竟然忘记再次出手,此前从未失手,也没有第二出手的经历,挫折感和失落感,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情绪,影响了决策力和判断力。
好狠的人!好冷的人!
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活着,本身就是难以想像的事情,斩风却在此时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沉稳,使他的强大被烘托得更明显,就像一个普通人被放大数倍,变成了无可阻挡的巨人,任谁也不敢再向他动手。
颈部被布条完全塞着,喉咙里满是血,斩风的声音全部被封死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的他,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被彻底激怒了,杀气在瞬间膨胀,填满心头,狼眼似的眸子里闪烁着熊熊怒火,如利刃般划破空气,直逼刺客。
好阴毒的刺客!真是可恶!
令他愤怒的,不是无情的狙击,而是对方的阴险,刚才那一击的目标不止是他,还把幽儿也算在内,利用幽儿作为攻击的筹码,如果不是他硬受一击,幽儿早已香消玉殒。
他不介意对手的冷酷无情,却极度讨厌这种小人行径。
杀气透着门窗缝隙四散飘逸,鬼刺客虽然来自阴冷的鬼界,习惯了阴寒森然的气息,但在这一刻,也不禁感到浓烈的寒气,彷佛是死亡的警告。
蹬蹬倒退了三丈,鬼刺客惧怕地看了看斩风,原本身手敏捷的他,竟发现手指不听使唤,心里更是惊慌,连忙潜行离去。
“好险啊!”斩风暗暗松了口气,咽喉伤得极重,无论怎么忍耐,痛楚还是像钝刀割着神经,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虽然还有能力保护自己,但如果刺客攻击砚冰,他也无力顾及。
“对不起!”砚冰从惊骇中回过神,泪水像泉水般涌出,沿着面颊滚滚落下,疯了似的扑到斩风面前,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的腿。
自己的犹豫,几乎葬送了亲人的性命,极度的歉疚感使她几乎想死。
斩风不敢乱动,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脸已全无血色,因为不能说话,只能朝砚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手指着幽儿,示意砚冰先照顾好幽儿。
“我……”砚冰哽咽着说不出话,伏在他的膝盖上大声痛哭着。
让亲人跪在面前的滋味并不好受,斩风也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忍着痛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嗯!我知道了。”砚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轻轻地把幽儿抱在怀里。
斩风摸向喉咙,失血并不致命,伤势也会自己好转,因此他并不害怕,只有不能说话有些别扭,幸好他本就不爱多说,所以很快就释怀了。
好厉害的攻击,突破喉咙时没有一丝感觉,到底是甚么东西?
他缓缓转回头,白墙上那数十道血痕赫然映入眼帘,由于血渍未干,有的血珠还在往下滚落,带出一条条的血线,场面煞是吓人,然而他却无动于衷,淡淡地看了一眼后,目光在墙角附近搜寻着。
很快,一个樱桃大小的黑色物体,引起了他的注意。
“尸狼蛛!”砚冰被眼前的物体,惊得大声呼叫。
“尸狼蛛?”斩风茫然地凝望着她。
“你等我一会儿,我先把幽儿送进房。”砚冰知道他在想甚么,抱着幽儿向内间卧室走去,片刻后又走了出来,在墙脚捡起尸狼蛛递向斩风。
“这种东西名叫尸狼蛛,上面有腐尸毒,普通人沾上一点,就会全身发出腐臭,如果不及早治疗,一个时辰内必死无疑。”说罢,她满眼忧色地看着斩风,怕他会中毒身死。
斩风朝墙上的血斑,努了努嘴。
砚冰诧异地看了一眼,见满墙的血珠都是鲜红色的,没有任何臭味,意识到他没有中毒,心中大安,神色也轻松多了。
斩风手一抬,血就往伤处涌,身子也随之感到巨痛,他皱了皱眉,还是接下尸狼蛛,仔细看了片刻,发现尸狼蛛全身乌黑,散发着刺鼻的尸毒臭味,八条腿像利刃一样,被这样的东西打穿咽喉,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砚冰走到斩风身边,右手颤抖伸向斩风的颈部,看着被血染成暗黑色的布块,泪水又忍不住下落,幽幽地道:“对不起,我该早点提醒你,我实在没想到他会对你下手。真的!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他为甚么要那么做。”
斩风点点头表示谅解,目光一直凝视着尸狼蛛,那刺客莫名其妙的刺杀行动,令他大惑不解,他不怕有敌人,却不愿意无缘无故被人锁定为刺杀对象。
难道我还与其他人结恨?不可能吧!进入人界以来,除了道官,就是四大逆党。道官虽然嚣张,但这种刺杀举动不像是他们的作风,况且十大道仙都见过,不是他们。
四大逆党的实力就更差,唯一结仇的只有猛虎堂,但北权已死,北翎……噫!难道是左明!
他转头看了看砚冰,枚流尊者和左明的实力都不弱,而且攻击的方式和手段与刺客有些相像,更重要的是,砚冰认识这名刺客。
对!一定是左明,上次在长山几乎杀了他,因此结下怨恨。
他本可能向砚冰求证,但他没有这么做,如果砚冰想说,自然会说,否则问也是白问。
砚冰的思绪正在激烈地斗争着,尸狼蛛的出现代表着甚么,她很清楚,也很害怕,那不只是一名刺客,而是一个势力,极其强大的势力。
他们怎么会盯上斩风?是因为我吗?还是……
斩风突然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晕眩,身子晃了晃,软倒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