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影又一次沉默了，良久他方才道：“事情总是两难全。”
这句话说得极为客观又中庸，却不是曲霂祁想听的那句。
“对了，你怎么过来的？”曲霂祁定了定神问道。
“机关事故，我也很意外。”这个问题简单多了，唐无影表情淡定地说完，又看向曲霂祁：“你呢？”
曲霂祁的脸色蓦地一僵。
唐无影何其聪明的人，一眼就看出了端倪，月光之下曲霂祁的神情有种难以掩饰的尴尬，他沉默片刻道：“你不必觉得亏欠我，如果不是你，机甲事故在机甲师中也很普遍。”
曲霂祁没说话，只是平静地换着自己的召唤宠物。
唐无影只好说下去：“所以……不是因为你。”
良久，曲霂祁方才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极苦，像是在哭一样：“嗯，谢谢你。”
谢谢你，在这么久的以后还来安慰我。
“那么，”唐无影正色：“你到底因为什么过来的？不要告诉我也是机甲事故。”
“对啊，”曲霂祁立刻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就是机甲事故，我当时在唐家堡找人，就正好碰上了……啊哈哈哈……”
唐无影的目光让曲霂祁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他的笑声越来越低，最后闭上了嘴。
“你……”唐无影感觉自己的喉结滚了滚。
“我坠崖了，真的只是事故。”曲霂祁的神情已经无比平静，他抬头看着唐无影，露出一个好看的笑：“能和你落到一个世界真好。”
这一次唐无影怔住了。
坠崖……
曲霂祁这种走遍大江南北的人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曲霂祁语气太过平静，神情也是一本正经的模样，而这让他的话更加没有一丁点可信度。
唐无影只好摇摇头：“罢了……”
所有的亏欠都落定在前世，纠葛来往，不过是前世的故事。
这一次，恍如久别重逢。
“对了，南宁王的事情怎么办？”曲霂祁跟着唐无影跃上屋顶，坐着晃腿。
唐无影简直想要叹气：“皇上。”你能不能稍微在意点自己的形象？
“诶？”曲霂祁睁大眼睛，笑眯眯道：“你怎么这么叫我，我不适应。”
“……这么多天你怎么还不适应？”唐无影皱眉头。
“就是因为不适应才要提前来见你啊。”曲霂祁为难地叹了口气：“而且你的身份还被冷月孤鹰怀疑，我还在想怎么给你平反。”
唐无影心底蓦地涌上一股暖流：“你不用担心，戴罪立功的事情很多，我也可以。”
“嗯，唐兄最厉害了~”曲霂祁丝毫不担心唐无影的能力：“倒是听说你遇到唐家堡的人了？”
唐无影神色一冷：“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唐家堡了。”
在这个世界上，饶是遇到再多人，唐无影也不能将这句话轻而易举地说出来，只有面对曲霂祁才可以，因为——
“没关系，”曲霂祁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唐无影的肩膀，露出一个笑：“我还是原来的曲霂祁，一直都是。”
只要我们还在这里，就没关系了。
“皇上！”下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唐无影立刻看向曲霂祁：“你……”下意识隐身了。
曲霂祁像是变脸一样立刻肃容，神色冷静而自如地一跃而下：“朕上来透透风。”
“……皇上您的龙体啊……”随行大太监简直要哭粗来。
唐无影在上面看着，艰难忍笑。
☆、第12章生生生生
“皇上，”大太监语重心长：“风寒露重，皇上大病初愈龙体要紧，还是……”
“朕知道了，”曲霂祁淡淡打断大太监的喋喋不休，淡淡颔首道：“今夜朕便宿在此处。”
大太监大惊失色：“啊？皇上，这万万不可。”
“为何？”曲霂祁眉梢轻挑：“难道此处有问题？”
大太监急的脑袋上直冒汗，偷眼看了看四下方才靠近了一点：“皇上，此处乃是锦衣卫唐大人当值。”
“朕知道。”曲霂祁心底想着，废话，要不是唐无影当值我跑来做什么？南宁王什么的不过就是个小虾米，哪里值得我跑一趟？
那大太监却是不知道皇上这点心思，犹自在那里急着：“可是……可是皇上，唐大人迄今也未与皇上见安，实在是……实在是！”
这皇宫中礼数极多，按照常理唐无影虽作为钦差大臣，皇帝陛下亲临亦是要远迎的。
想到这里，曲霂祁眉眼一挑：“哦，原来是这件事，”他点点头道：“朕此番是微服私访，你也不要声张。”
大太监瞪大眼睛，半晌没答话，就听皇上冷着脸重复了一遍：“明白了？”
“是，奴才明白了。”这一次大太监反应极快地垂下头去。
啧啧，皇上板起脸来好恐怖。
他这边正想着，就见皇上已经一推门走了进去，表情十分淡然自若和进自己家门没啥两样。
大太监都快急哭了，以前觉得皇上特别靠谱，今天怎么到了这里就和魔怔了一样？
果然这里是有什么妖术才对吧？
曲霂祁走进屋里，眯起眼睛问道：“唐兄？”
屋里悄无声息。
如果不是曲霂祁如此熟悉唐无影，外人怕是当真会以为没人在了。
曲霂祁见无人应答便微微笑了笑，一挥手召出胖乎乎的蛤蟆来：“唐兄若是再不出现，我要让它去找你了。”
曲霂祁一边说着，一边极为流氓地伸手戳了戳蛤蟆的屁股，表情十分淡定。
唐无影慢慢解除了隐身，表情十分无奈：“曲霂祁，你现在是皇上。”
身为锦衣卫，十分有必要提醒一下。
曲霂祁撸起袖子点点头：“朕知道啊。”
……这哪里像是知道！
简直就是嚣张！
唐无影默默抚了抚额，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替他弄弄衣服：“你……”
骤然逼近的气息让曲霂祁有点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干笑道：“你干嘛？”
所以这货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啊？！
唐无影有点暴躁地想着，指了指自己的衣领：“你弄一弄。”
“哦。”曲霂祁怔了怔伸手理了两下：“明天回去面对你，我要好好练习一下表情。”
“适才对那近侍的表情神色就很好。”唐无影淡淡道。
曲霂祁又是一怔：“我没法那样对你。”
这句话一出，倒是让唐无影素来古井无波的神色稍稍变了变：“为什么？”
他似乎是难得的好心情，唇角微弯。
“你是我朋友啊，我不能真的拿你当我的近卫。”曲霂祁为难地抓抓头发。
“我倒是很希望升官。”唐无影说着：“如果能够做锦衣卫指挥使，那么我会直接留在你身边辅佐。”
曲霂祁立刻喜笑颜开：“那多好办，升升升！”
“生什么？”推门进来的陆小凤脸色一僵，旋即干笑着抱拳行了个礼：“皇上……”
事实上陆小凤心底几乎是崩溃的。
为神马大半夜的皇上会在这里！
为神马皇上要和唐无影说是生生生！
我去信息量太大根本理解不了。
曲霂祁表情立刻整顿成肃穆的模样：“陆大侠。”
“是，是，在下在。”陆小凤干干巴巴地应道。
“今天的事，”曲霂祁神情认真道：“还望陆大侠守口如瓶。”
“自然自然……”陆小凤继续擦汗，觉得人生十分捉急。
曲霂祁便微微一笑，笑意有些慑人：“陆大侠是个明白人。”
卧槽什么情况刚刚明明辣么欢乐！陆小凤几乎怀疑自己进来时候是幻听了。
唐无影站在一旁，神色镇定道：“陆兄为何连夜赶回？”
陆小凤一怔，笑了笑：“唐兄看出来了。”
“霜寒露重，衣衫微湿，想必是连夜赶路的结果。”唐无影蹙眉问道：“东西没取到？”
“这件事说来话长。”陆小凤看了一眼旁边神色不愉的皇上，干笑道：“我还是不说了。”
曲霂祁：……
唐无影：……
“说。”曲霂祁只好黑着脸道。
尽管他心底非常不情愿！十分想好好看看机关小猪，好久不见真是十分想念！
“这件事保不齐与顾惜朝有关，”陆小凤叹了口气：“那东西涉及到下一任武林盟主的选拔。”
“武林盟主，”唐无影微微蹙眉：“顾惜朝并不适合行走江湖，他拿到这一样东西是为了给谁？”
陆小凤微微颔首：“顾惜朝不喜江湖事，却又去拿了那江湖令，最大的可能便是要以其作为筹码，而我们需要知道的便是顾惜朝用这个筹码要做些什么。”
“南宁王？”曲霂祁冷着脸问道。
唐无影抬头看他一眼：“不可能，以顾惜朝的性子，不大可能继续回到南宁王麾下。”
“唐大人似乎对顾惜朝很是了解。”曲霂祁微笑道。
唐无影不疑有他，点点头道：“一个人的性格从言谈举止中均可以得出，并不是什么难事。”
卧槽这种事就不要承认了！
陆小凤表示听起来简直捉急，唐兄你难道看不出皇上的脸已经黑了吗？为神马还承认地那么直白！
“将顾惜朝招徕为皇上所用，正是唐某心中所想。”唐无影看向曲霂祁道，神情认真无比。
曲霂祁一怔，偏开头低沉地嗯了一声。
陆小凤心中的咆哮默默停了，甚至想要泪流满面——
我去唐兄你这简直情商爆表好么，十分自愧不如。
☆、第13章善解人意
那是陆小凤过得最艰难的一夜，从前无论在哪里，陆小凤都是毫无疑问的焦点，可是在唐无影和皇上身边，陆小凤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坐立不安。
心中澎湃的想象几乎将他烧成了灰，大半夜的，陆小凤忽然站了起来：“皇上，”他表情十分焦灼道：“陆某想出去逛逛。”
曲霂祁：……
唐无影：……
片刻，曲霂祁方才控制住微微抽搐的肌肉：“陆大侠要去做什么？”
“吹吹风。”陆小凤表情十分真诚。
唐无影沉默，就见曲霂祁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陆大侠可是要见红颜知己？”
卧槽大半夜的哪来的红颜知己？！陆小凤深深为自己的魅力折服了一下，然后违心地点了点头。
曲霂祁这才颔首道：“原来如此，”这位善解人意的皇上立刻露出理解的表情：“陆大侠辛苦了，顾惜朝的事情明日朕再与陆大侠商榷便是，陆大侠自去无妨。”
陆小凤就觉得一口气哽在喉间，这憋屈。
孰料面前的两人就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一唱一和，表情十分真诚地把自己送走了！
明明就是自己看不下去了，为神马变成了自己急着要去做奇怪的事情啊！
陆小凤觉得自己简直堪称年度最惨，十分值得去找花满楼哭一哭，想想花满楼此时却也该是睡了，他只能一步三回头地挪去了院外，表情十分凄楚。
剩下一个唐无影一个曲霂祁面面相觑，片刻，曲霂祁噗嗤一声笑出来：“唐兄，我还没有和你睡在一起过。”
这话歧义太深，唐无影自己抬头想象了一下沉吟：“不太妥当。”
“没错。”曲霂祁坐在床边，伸手勾了勾：“喏，小影。”
……唐无影面无表情地看向曲霂祁，眉梢微颤：“叫我？”
曲霂祁神色无辜地指了指脚下的机关小猪：“叫他。”
“小影？”唐无影皱眉头。
小猪见他表情不悦，非常愤怒地拱了拱他表示不满，小影怎么了？明明辣么好听！
曲霂祁就干笑了几声：“嗯，因为是你做的么。”
唐无影没再追究：“明日回京，还不是升官的时候，只要不要如大臣的愿将我调到边疆就好。”
曲霂祁的手指微微一顿，促狭笑道：“你倒是很为我着想。”
“自然，”唐无影颔首：“身为臣子，自当为君分忧，而身为朋友……”
我也希望你活得轻松一点。
皇上这个身份太过疲惫，太不适合曲霂祁那乐天的性子，每每想到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的皇宫里，连召唤出蛤蟆都要偷偷摸摸，唐无影就觉得有点心疼。
曲霂祁这个朋友，习惯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他适合江湖，不适合朝堂。
“对了，之前你为何那样讨厌江湖？”唐无影复又问道。
他并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面对曲霂祁的时候却莫名多起话来。
曲霂祁抬眼看向唐无影：“你认为江湖是什么？”
唐无影不假思索：“快意恩仇。”
“没错，”曲霂祁便笑了笑：“若是江湖人都为了名利折了傲骨，那还算什么江湖。”
他的语气有些莫名的悲凉，唐无影听在耳畔，想起的却是之前的唐家堡。
曲霂祁便道：“如果有机会，我不希望看到江湖人为了一个武林至尊的名号争得头破血流。”
“有人说，江湖与朝堂，注定是无法并行的。”唐无影忽然问道：“你怎么看？”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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