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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坐几个,我最是年长,我都没有放弃,你放弃什么,说一句世俗的话,考进士我也不是为了做官,就我这岁数,四十都出头了,就是考上了又能做几年?家中又不是缺衣少食的,要求一个俸禄过活,何必如此折腾,就是做了官,想要个好名声,说不得还要自家倒贴出去。如今这般孜孜以求的,不过是为了孩子们,当爹的是个进士,是个官,好歹将来孩子们日子能好过些,咱们毕竟是在江南,不是那些个偏僻的地方,一个秀才都能威风赫赫的,在这江南,家中若是没有个进士,不出一个官宦,不出两三代,必定没落,到时候孩子们只怕只有受欺负的份,你们不是不知道,金陵那边什么四大家族有多嚣张,寻常百姓便是死了,也没处诉冤。有个官身护着,好歹能让人避忌些。“

他这话说的更加实在了,边上同他一般从金陵过来的钱举人立马跟着叹气:

“齐兄说的不错,我家何尝不是如此,前些时候,我表兄弟来找我,说是家中良田三百亩,好好的,被统制县伯王家的人逼上门强买,还只给下等田的银钱,家中老人气的直接都病倒了,好在我也是个举人,和知府也有些交情,塞了好些银子,才请了人去说合,你们猜怎么着?居然还不是人家主子要买,是王家的大管家要置办私产!你说说,连管家都嚣张成了这个样子,若不是我有这样的人脉,只怕那田地早就不保了,所以说,如今这考官,已经不是为了自身前途,也不是为了什么保国安民,纯粹是为了自保啊。“

“确实如此,我那边也是这样,去年家中长女就被县令逼婚,好在撑过来了,我这里又中了举,前儿家中来信,说是那县令带了人送了大礼过来,那结亲的事儿在没有提起,说白了,不过是看着我这里出息了,有了顾忌。“

这样的话题一开口,就像是河堤开了口子,一下子止不住了,明明是说着进京会试的事儿,说着说着,这三言两语的,居然展开到了中等阶层的生存探讨上了。就是甄老爷也跟着皱着眉头点头,他何尝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儿,若不是苏州城里的人都知道,他和出了侯爵的林家交好,自家也算是官宦人家,本人也是个举人,只怕这所谓的仗势欺人的事儿也会弄到他头上来。

看着甄老爷跟着也在点头,那齐老爷转头对着他又说道:

“你如今儿女三个,还出了龙凤胎,再不是当年,因为子嗣不济,无心仕途的时候了,你就真不在有奋进之念了?要我说,你如此颓废,可甘心?不说别的,单是那龙凤胎,可是别家求都求不来的天大的福运,可见你这是转运了,这个时候不再试一次,还要等到何时?“

这一句,你可甘心,直接像是问到了甄老爷的心底里,握着酒杯的手忍不住就是一紧,确实如此,他怎么甘心,三次会试,没有一次上榜,在甄老爷心里,其实并不认为是自己的才学不成,而是运势使然,是数次的命运捉弄,这才让他生生错过了这大好年华,上榜良机。他怎么就能甘心的认为自己就不是那进士之才?

“不甘心又能如何?现在不是当年了,父母俱在之时,抛家舍业,孤身进京,好无后顾之忧,可如今,家中孩子尚小,老妻生了双胎之后,身体也不若当年康健,若是我离家,这家中还不知该托付给谁。“

甄老爷的心在动摇,可是他还是没法决断,很简单,儿子生的太晚了,如今家里除了他自己,就没有一个能顶起事儿的人,如今的他不是当年那个为了科考可以什么都不顾的人了,人到中年,对于家这个词,越发的看中,很有些甩不开的意思了。要是如今大小子能有个十来岁,那他真的是什么都不用想,拔腿就能走人,可如今,真是走不得啊!

那些中年举人们听到他这么说,一时倒是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毕竟他们不是甄老爷,一个个儿女都不小了,不是家中老人健在,就是妻子孩子都能独当一面,再不济还有兄弟能帮扶,还真是比甄老爷强了不知道多少去,没有这样的烦忧,自然也就提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气氛一时倒是冷了下来,就是甄老爷自己也忍不住叹息,又一次准备压下已经被挑起的热血,关键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清脆的童声:

“父亲不用担心,有孩儿在,家中必定安稳,父亲既然有青云之志,大可再试一次。“

逆着日光进门的小小的身影,背脊挺得笔直,不是甄费又是谁?

☆、第23章

作为一个晚辈,甄费人未至而声先到其实是一个很失礼的事儿,可是看着那小小的少年,一身宝蓝色的衣裳,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一本正紧的说着如此有担当的话,还有谁会去计较这些繁文缛节?相反,对着甄老爷有这样一个年少却刚毅,并且孝顺的儿子,众人都流露出了几分艳羡。

虽然说儿子总是自家的最好,可是想想家里已经老大不小,成婚成家的儿子还依靠着自己支撑家业,这边一个奶娃子却能说出替父亲承担家事的话,实在不能违心的说自家儿子比人家儿子好的话了。最起码这孝心,这气魄上就差了不止一筹。

至于这孩子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能做到,这一点他们还是很怀疑的,不不是怀疑,而是很有些确定,这孩子估计是不成的,虽然这孩子有胆识,有担当,也有孝心,可是管家理事却不是耍嘴皮子,不过他们这会儿的心思更多是想要劝着甄老爷这个他们当中学问最好的,不要放弃科举,所以即使明知道这样,还是想着怎么帮着想个法子,让他成行。

不过在说话之前,有一件事儿还是需要先做的,比如让甄费过来给众人见礼。

“还不快过来给诸位叔伯见礼?如此失礼真是欠教训。“

在众人的面前,即使是私下里对着儿子千疼万宠,也要维护一下严父的威严,甄老爷也不能免俗,自然是板着脸,皱着眉,口气满是训斥的意思,好在人家甄费胆子着实不小,不然只怕都能被吓着,怎么一个转眼,自家老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给叔伯见礼,还是头一次见面,那么所谓的见面礼自然是少不得的,那些个新旧举人一个个很爽快,直接扯了身上的玉佩,串珠什么的,就往甄费的手里塞,倒是让他又多了好些的私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甄老爷交的朋友,也体现了这一点,这些叔伯们一个个基本上家境和甄家也都相差不远,即使个别家境稍差些的,其实到了举人这个层次,也差不到哪里去。

当然这里头也是有些说道的,读书人,中了秀才,那就可以不用服劳役,还能见官不跪,这在等级分明,尊卑有别的时代里,在这个家天下,绝对是个很吸引人的特权。同时也是读书人努力上进的动力,而在往上一步,成为举人,那就不是特权的问题,而是利益的问题了。

只要中了举人,那么第一,你就有了做官的资格,繁华地域里谋求一个八品县丞,主簿之类的小官,或者狠一狠心,有点追求的往偏僻地方去当一个七品的县令,这都是举人就能胜任的官职,只要你有门路,只要你能打点妥当,一切没有问题。大家都看过范进中举这片文章,自然也就知道范进中了举人之后,那一连串的改变,老丈人的讨好,同乡士绅的送钱,送房,说白了就是看到了他的潜力,看到了他的未来当官的可能性,这些人直接开始提前投资罢了。即使还不明白,那么想想秀才只能被称之为先生,举人就能被喊一声老爷,就知道这一步之差,差距有多大了。

二来,就是到了举人这个地步,你名下的田产就能免税,这才是实打实的大礼呢,也正是因为这个,才有了所谓的投献,也就是说这举人的族人,同村的乡亲什么的,把地都放到了这个举人的名下,按照朝廷税赋的三分之一,或者二分之一给这个举人孝敬,以换取田地不用缴纳税赋,自身不用服劳役的政策优惠。这个政策导致了很多的问题,比如面上的土地兼并,比如朝廷的税赋锐减。简单说就是损公肥私。有很多的人说明朝其实是灭亡在这些士大夫手里的,这话真要说起来还真是没错,一边享受公务员福利,一边用国家税赋做人情,可不就是损害了国家的利益,导致了严重的收支不平衡吗。

举个例子,像是明朝首辅徐阶,致仕回家的时候,明明是以清廉正直扬名的阁老,在自家老家松江,居然名下田产多的几乎把整个松江都包含了进去,让人咋舌不已,这不是土地兼并是什么?而实际上呢?这些所谓的田产中,真正能属于他自己的,能有三分一就不错了,其他的都是所谓的投献放过来的田地,最要命的是,这投献,你不收还不行,在徐阶被人弹劾的时候,他呼吁各家把田地都收回去,得到的不是大家的响应理解,相反,还被族人斥骂,说他这是当了阁老,不准备庇佑族人乡亲了,是不厚道。

扯远了,现在不是批判这些的时候,反正一句话,那就是当了举人了,那基本上,就没有什么穷人了,即使条件再不好,吃穿住行这几方面还是可以保证的,所以当甄费这个大侄子进来的时候,这些叔伯们即使是为了维护一下自己这个头一次见面的长辈的风范,给出的东西也不会小气。

甄费眼睛都在闪光,虽然不一定都是什么很值钱的,可是他对于积少成多没有任何的排斥,算算在座的几个给出的好处,他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喊得也越发的甜了。

乖乖地喊了一圈的人,重新回到自家老爹的身边,恭敬的站好,恩,是的,是站好,在这些长辈的面前,他甄费只能当一根柱子,没有坐下的可能,所以他很老实,也不奢望能坐下,只是看着自家老爹,然后一脸认真的开口说着自己的话:

“父亲,孩儿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能帮上忙的,您即使信不过孩儿,还有母亲,还有管家在一边看着,儿子断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当一个举人地主的儿子好,还是当一个官二代好,这个问题即使是个傻子也知道区分,更何况是甄费,在知道自家老爹还是有实力争取更进一步,让自己成为官二代的,他怎么可能让自家老爹颓废下去?怎么可能让老爹就这么沉沦?不,绝对不可以。官二代啊!他上一辈子做梦的时候都能流口水的名词呢!他二十好几,怎么都找不到女朋友为的是什么?他一向认为那就是因为好资源都让这些富二代,官二代占完了,你没看见,就是部队,那些个绿叶中的红花们,一个个眼睛也都盯着那些有背景的吗。眼红都没处发泄,别去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好容易自己也算是时来运转了,怎么能轻易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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