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璟道:“我敢断定,此时陛下一定已经召见过太子了,以太子的性格和一贯的政见主张,一定主张从宽处置。但陛下对待朝臣的错漏和罪过,一向是治以重典,所以这次太子一定又和陛下意见相左了。”
“然后呢?”朱樉似乎有些懂了,父亲为什么要突然召见自己:“太子一向软弱,朝野皆知,先生的意思是不是父皇对太子的处理办法不满?”
刘璟凝视棋盘,眼中放光:“旁观者清,在下旁观棋局,局面一目了然。殿下胸怀大志,这次是殿下的绝好机会。您有一点说的对,皇上对太子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次空印案太子依然主张只宽不严,皇上定是对太子越来越不满了。殿下请想,当今皇上是何等的英明神武,扫除江南,北逐胡虏,鼎定天下,开疆拓土,这样的英明雄主,几百上千年也难求,陛下这样的雄主,怎能允许自己的太子是个软弱之人?陛下虽然没明说,但他心里要的是一个能继往开来的太子,一个能将我大明基业发扬光大的英君明主,而眼下的太子,最多不过是个守成之主而已,陛下观察多年,势必早已对太子失望,这空印案只不过让他失望之上再次失望罢了。但是,与过去不同的是,如今陛下日渐苍老,身体大不如前,与户部和地方上那几个钻朝廷制度漏洞的跳梁小丑相比,大明江山未来的继任人,神器的归属,才是他心中最大的心结。”
刘璟一番剖析,鞭辟入里入木三分,一举点透了眼下朝局中最迫切、最要害的节点,让朱樉豁然开朗,更让朱樉欣喜的事,刘璟这样的大才,自己可以抢在太子之前抢在手里。父亲得了刘基,得了天下,这刘基之子才学见识不下其父,自己得了这样的大才,那将来……朱樉心中狂喜,迅速的从座位站了起来,来到刘璟面前,躬身一拜,这一拜,不是普通的拜,而是长身一辑到地,直起腰,连拜了三拜,刘璟赶紧起身相扶:“殿下何故行此大礼?”
朱樉终于挑破了那层窗纸:“先生一番话,让樉茅塞顿开,我与先生相交已久,一直仰慕先生的才华学识,但樉自知才德浅薄,未敢以世俗官职爵位与先生相诺,今日有个不情之请,值此多事之秋,请先生为樉一谋,他日樉如能再进一步,必为刘基先生昭雪。”
朱樉这番话是早就酝酿过的,他深知刘璟对刘基之死耿耿于怀,而刘伯温之死,与胡惟庸、杨宪等人脱不开关系,而自己的父亲朱元璋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也让人难以琢磨,所以对刘璟这样的大才许以高官厚禄未必有效,不如许他为父平反的机会。
刘璟一听朱樉之言,没有立刻答话,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刘璟深知,结交皇子藩王,本来就是臣子的忌讳。
刘璟并非如朱樉所想是个复仇心切之人,他知道父亲刘基一定是被胡惟庸毒死无疑了,前年朱元璋灭了胡惟庸的门,也算是给自己报了父仇,但胡惟庸真的敢对父亲下手吗?他没有受到别人的指使吗?而能指使当朝宰相的人,又会是谁呢?这一系列的问题,刘璟早就推敲过无数次了。对自己眼下而言,辅佐了朱樉,自己真的能改天换命让这个藩王夺位成功吗?就算将来能让这朱樉成功上位了,这个人能为了自己一介谋士揭穿他父皇不能说的秘密吗?
刘璟的头脑是清醒和理性的,翻遍史书,从来只见后继之君为老爹歌功颂德,从没见一个登基的儿子翻自己亲爹的旧账,朱樉此刻的许诺,到最后只会是跟方克勤揭发的弊案一样,最多是一个空头账册。而助此人登位的自己,最终也会不会跟父亲一样,成为君主忌惮,并最终想方设法除去的第二个刘伯温?毕竟古往今来,过河拆桥的君王实在太多了。
刘璟最终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王爷厚爱,在下心里十分感激,父亲死于胡惟庸之手,陛下已经为我报过仇了。自从家父被胡惟庸那奸佞所害,死的不明不白,我就对功名心灰意冷了,已不想再涉足朝中之事,但王爷知遇,在下无以为报,此事权且为王爷一谋,以报王爷知遇之恩。”
刘璟的言辞暧昧,既可以解释为婉拒,又可以理解为接纳,此事为我一谋,还权且,此事之后呢?不过刘璟并没有将话说死,这个答案朱樉是可以接受,所以便不在细节上纠结,张口问道:“时间紧迫,先生请直言,此番入宫,本王该如何对答。”
一刻钟后,朱樉信心满满的离开王府,因为刘璟的应对之法,让朱樉心里有了底。
朱元璋还是在文华殿召见了朱樉,但却不是在殿内。朱樉刚一进入文华门,就看见朱元璋正在月台上凭栏而站,朱樉不敢怠慢,就地在甬道上跪了下来,高声说道:“儿臣朱樉,恭请圣安。”
朱元璋看了看下面的朱樉,笑着招了招手示意朱樉上前来,朱樉起身,微微躬身向前走了一段,刚要迈步上月台,就听朱元璋说道:“身子恢复怎么样了?看样子好的差不多了。”
朱樉快步来到月台上,躬身答道:“回禀父皇,儿子之前的病,是一些风寒加上刚回京城水土不服,这些日子经过太医调理,已经好多了,只是偶尔会有些气喘。”
朱元璋不无感慨的说道:“小时候,你们兄弟身子骨都不错,可是,哎,现在连你都到了卧病在床的年纪了,朕能不老吗?”
朱樉一听父亲说出这话,心想刘璟所言果然不差,便安慰道:“父皇务必要保重身体,君主是国家根本,您施政如春风雨露,百姓们都在祈祷您长命万年呢,这大明江山还指望着您呢,儿子也盼着您身体康健,儿子也才有主心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