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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两人用完晚膳,外头忽然起了箫声。那箫声空明澄澈,飘入车窗,让姜扬面露喜色:“我离开国中两年,两年都不曾听到过丝竹之声,想不到今日在这荒郊野岭,还有人有如此雅意!”

高长卿却神色大变,起身告辞:“天色已晚,军爷好好休息。”说罢便匆匆走了。姜扬不由得好奇,是谁的箫声,让高长卿如此在意?后来黑伯进来取走食案的时候,姜扬忍不住开口询问,黑伯因为高长卿的嘱咐,也讳莫如深,让姜扬更想一探究竟。

高长卿下车,高栾跟着彭蠡在学马术。高长卿一看他小胳膊小腿地坐在马上直颠簸,上前将他抱了下来。一旁彭蠡看着他一家人其乐融融,好生羡慕,忍不住夸赞高栾道:“小公子聪明,学得好快!若是从军,恐怕也是一员猛将!年纪轻轻,这样大的膂力!白日里给我等添了不少助力啊!”

高长卿当下脸色有点不好看。他家累世公卿,不出山便罢,一旦出山,便是卿相之才,总领国事,统将三军。他至今尚未成婚,膝下无后,有心将弟弟培养成自己的接班人,怎么有可能送他去做个鬼头兵!因此并不将彭蠡的讨好当一回事,倒觉得受了莫大的屈辱,与他随意客套几句,就拽着弟弟走到一边:“你离他们远一些。”不等高栾辩解,便口风一转,皱起了长眉:“你也跟着去清理路障了?”

“是啊!”高栾知道他要发火,赶紧接口,“我觉得车里的人来历蹊跷,想套那人的话嘛!”

“你不用知道那么多。”高长卿揉了揉他的头发,“还有,山路被雨水冲垮,很危险,你今后不要跟去,乖乖跟阿姊呆在一起,听到没有?”

高栾撅嘴:“为什么我就不用知道那么多?我也是男人嘛!”

高长卿毫不客气地捏住他撅起的嘴,又好笑又好气:“嘴翘得能挂油瓶,你也敢自称是个男人么?”

高栾赶忙攀着他的袖子要吊到他脖子上:“哥哥告诉我嘛告诉我嘛,我就不跟着他们去!”

高长卿“哦”了一声,温柔笑道:“那哥哥只好把栾儿绑起来了,好不好?”

“吓!”

高长卿还真一不做二不休,把小弟绑起来丢给阿姊。高栾叫得跟杀猪一般,高妍又要挠高长卿,但是一听说高栾做的好事,登时朝着小弟哭将起来。高栾被哥哥姐姐数落了自己一晚上,耳朵都起了茧,总算没有再去。高长卿嘱咐阿姊以后每天晚上都在同一时间吹箫,高妍虽然不乐意,却也没有办法。

两天过去,天空时晴时雨,彭蠡带着众人日日清理道路,而姜扬等人闷在车里,每天能做的事,也就是等那准时响起的箫声。每次箫声一响,高长卿就离开,让姜扬百思不得其解,白日问起,他也语焉不详。

这日近晚,彭蠡差人回来报信,告诉姜扬与高长卿,今夜他们连夜赶工,明日就能疏通道路。姜扬执意要走,高长卿依旧不留,箫声响起时却没有离去。姜扬调笑:“今日怎么不走了?”

高长卿答:“足下明日就要上路,从此青山绿水,不知何年才能相见。”说完竟潸然泪下。姜扬也十分动容,“我与公子十分投缘,也不想在此匆匆辞别公子。不过公子既是来国中,想必他日再会,不是是什么难事啊。”

高长卿面带戚色,摇头感叹:“人海茫茫,谈何容易!”说着解下腰间佩剑,双手捧上,“这是家传古剑,削铁如泥,吹发可断,在此赠予足下。若是今生都没有办法再会,足下见到这柄剑,便能想起你我之间的情意。”

姜扬是军人,自然爱剑,见这柄剑形制古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但也只是多看几眼罢了。他伸手,反推了回去:“既是家传古剑,我又怎能夺人所爱?”

高长卿原本跪坐在塌尾,此时膝行上前,“此言差矣,宝剑当配英雄。在下前途渺茫,今日不知明日事,随时都有可能被仇人斩于马下,身怀宝剑,也是令宝剑蒙尘。但是足下不一样。足下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国之干臣,他年登坛拜将,为国戍边,西击岐人于函谷,保卫我的家乡……让它免于落在异族的手里,这才是这柄宝剑真正应该效死的主人!列祖列宗知道,也不会怪罪我无能!”说罢长拜,“请足下务必收下!”

“不敢受此大礼,快快请起!有公子这番话,我等出生入死,也在所不辞啊!”

“足下不收,我便不起!”

姜扬哪里忍心他长跪不起,赶忙将他扶坐起来,“……公子高义!我收下便是了。”

高长卿心下一轻,起身的时候得意忘形,不小心跪到了袍脚,居然直直摔进姜扬怀里。姜扬赶忙将他接住,只觉得鼻尖涌进一股清冷的香味,像是他的人一样,让人浑身舒畅……姜扬一时失神,说话也情不自禁地悄下声,怕是要吓到他一般,“你……摔痛了没有?”

高长卿自知失态,整整衣冠,“那……就这样罢。”说话间忙着下榻。

“等等!”姜扬也不知道怎么,劈手握住他的手腕。昏灯下,那穿着整齐的交领长袍里透出一点雪白的颈子,让他莫名的口干舌燥。高长卿转过头来,迷惑不解地看着他拉住自己的手。

姜扬回神,连忙放手,从旁握住剑鞘:“……我看这、这剑……制式古怪,可有什么来路?”他心跳得飞快,说话也因为紧张而结结巴巴,姜扬很是不解。他从军多年,即使是面对岐人的骑兵阵,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一时心乱如麻。

高长卿正等着他这番话,回身一一指点。那柄剑的剑鞘裹着的鲨皮,解下来之后,并没有平日看到的那种光彩,高长卿也吃了一惊。他前两次拔剑明明都是光如满月,但现在看来,只是深黑色的一块顽铁,其貌不扬。他只好按着记忆背诵,“剑长三尺三寸,厚寸半,剑脊两侧有血槽,放血容易,长战要当心手滑。剑身与剑柄之间没有剑覃,这段乌黑的……对,这就是剑柄。刚开始用可能不习惯,久了便称手了。”

姜扬只盯着他不做声。

“足下可是身体不适么?”高长卿觉得他今夜很是古怪,“还是伤口又发作了么?”

姜扬回神,自失的一笑,低头看剑:“既是家传古剑,总有传世的名字吧。”

高长卿就着他的手将剑翻到另一面,指着剑脊上面的字道,“沉檀。”

说完,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轻轻一哂。

大功已成。

果然,姜扬陷入了沉思:“好熟的名字……”

高长卿起身拜别,“明日起就要赶路了,足下今日好好休息吧。我先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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