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出浑身解数,只愿意逗她一个人笑。
还跟从前那个男孩一样,没长进。
但赵慈亦长大了。
他知道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力,尽兴,好好把假期用完。
他的数学从来都够呛,可他算得出来,这份三人同行的快活,是有时效的。
到了明年,他们毕业回国,她就该嫁给那家伙了。
他要珍惜现在的每一刻。
事实摆在眼前,从小到大熬了好多年,他至多只能修炼到这一步。
为她当一回伴郎。
就在出发之前,赵慈曾想,程太太的新生活里,哪怕能有百分之五空出来给他,也算得上喜事一桩。
但今晚,他连那百分之五,也不是很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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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过后,她的伴郎喝醉了。
所以他突然生出胆子来,敢为了心上人,展望一回未来。
光明灿烂的,没有她陪的未来。
夜里风大,人多,赵慈挽着尚云,挽着程策,在布莱顿布满小碎石的沙滩上行走。
海水浮涌,翻起的白沫溅湿了裤脚。
他俩穿款型相似的西裤,鞋也像,步幅跨出去,同步迈的左腿。
赵慈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吃饭的口味,说话的断句和调子,也跟着程策跑了。
不知不觉中,他已变得像另一个人,越发像她喜欢的男人。
可这远远不够。
否则,为什么她依然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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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海岸,他们勾肩搭背向前走,跌跌撞撞。
说了一路废话。
也踢了一路石子。
当时天仍未暗透,深蓝,浅蓝,一段隔着一段,与厚实的云层缠得分不开。
近处有游客欢唱的歌声,远处,有仅剩废墟的西码头。赵慈仰起脖子,呆呆看了好一会儿后,说明天会下雨。
之后,他再低头去寻尚云的眼睛。
如他所愿,她也正望着他。
大而黑的瞳,闪亮的,透着光,和从前并无两样,教他一看就心软地受不了。
但她已不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子。
赵慈凑过去,迅速吻了一下尚云张牙舞爪的头发。
它们被风吹得很乱,带着海潮的味道,在他嘴唇上停留片刻,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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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布莱顿回来后,赵慈减少了去小楼做客的次数。
他变得很忙。
周六夜里,亦常常不得空。
秋季学期开始后,又多一批新朋友。每逢周末,他便开车四处转悠,独行的,三五人结伴的,或是几台车约好了一起走。
接连几次电话约不到,尚云和程策也就不再总是找他。
不过他忙归忙,念想是不会断的。
每月至少有一天,赵慈给她寄束花,或是亲自送一只小邮包到门口,撂下就走。
他隔着老远,看她走出来张望,再蹲在地上拆包裹。
都是些小心意,和小玩意。
护手霜,新上市的小说,亲手做的书签,或是水果盒子等等,等等。
他手写的字条叠成方块,埋在最底下。
叮嘱她注意休息,劳逸结合,下回见面,他给她带自己卤的牛肉来。
新配方,跟老味道不一样。
尚云阅读字条时,赵慈总是等在那里,一直等到她重新抬起头,他才发动汽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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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当冬假再次来临,赵慈依照指示,回国陪着他爹和三哥去看房。
就快毕业了。
他们盼望新房,新气象,能顺带着给他旺一旺事业。
对家人来说,四弟的宅子里有没有女主人,已不是什么要紧事。
在谈恋爱这件事上,他倔,九头牛拉不回来。
他们认为他需要反省。
时间能抹平一切,能把一个上杆子倒贴的天真青年,活活熬成叔。他们只等着那一天到来,现在,劝话多说无益。
而赵慈大约也是这么想的。
整个观览过程里,他就没说过几句话,只顾着点头,微笑。
“阿慈,到时候你在花园这个角,种点儿菜,西葫芦我看就挺好。”
“行。”
“瞧瞧,这间,可以当健身房。”
“对。”
绕到最后,三哥问他意下如何,有无当家做主的感觉。
他说很好,这屋他中意。
站在阳台上,拿着望远镜眺望,遇上天晴,空气质量好,还能瞧见尚云将来居住的小区。
赵慈拍一拍墙,说就是它,不用再费事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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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着她。
很想。
因此傍晚回家,在等候红灯时,他便与预备过斑马线的尚云偶遇了。
那一处人山人海,而她裹得严严实实,围巾绕了两圈,普通人几眼都未必认得出来。
可他认出来了。
她站在那里,手里提着几只精品店纸袋,身边没见程策的影。
赵慈倚着车窗,假装漫不经心,两眼却瞪得发直,几乎把玻璃钻出两只洞来。
人潮涌动,尚云起步走,就在队伍的前头。
长大衣的衣摆一浮一落,黑色仔裤,帆布鞋,她这样走着,根本没留意到车队里有一双望眼欲穿的眼睛。
赵慈目送她穿行到另一边,脖子伸长了,再慢慢将目光收回原位。
车子重新前行时,三哥一脚踩在他鞋面上,挺重的。
“ 阿慈。”
赵慈抚了抚裤缝,耳朵发烫。
“怎么样,人瞧够了?”
“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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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能是赵慈记忆里,正事最多的一次冬假。
虽然道长那边仍未见起色,但他在异国的学业异常顺利,返乡探亲后,更一举成了有房人士。
兄长说,按照这条路走下去,他即将给家族旗下的精品肉铺事业,注入新鲜热忱,却极度缺乏经验的血液。
大伙翘首以盼,就等着在鸡头山设宴,喜迎四弟学成归国。
话,都是好话,但赵慈左耳进,右耳出。
什么都没记在心上。
为了继续洗脑,周末,大哥强行把他叫去家里吃饭。
夫妇俩苦口婆心,软硬齐上阵的结果,是赵慈捧着碗,把明天的剩饭也扫荡完了。
“哥,道理我都明白,好不容易团聚一回,能不能来点高兴的事?”
大哥点头,撤了碗,把口水涟涟的女娃塞给他。
“来,阿慈,抱着,这就是高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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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慈在大哥的指导下,抱着侄女轻轻晃。
“哥,你去陪嫂子吧,我管着她。”
“抱牢了。”
“摔了我,也不能摔了她。”
沙发一角,被抱了个扎实的女娃睡得香。
她不懂安全感从哪里来,亦不晓得那位体贴的四叔,正是潭城第一石人。
他固执,所谓的高兴事,对他来说,其实并不存在。
因为他的单身,是终身制的。
赵慈都想好了,单就单着,他不怕。
尚云生日时,他已告诉过寿星,将来她怀了孕,他就来做干爹。届时他拥有的一切,都是那孩子的。
铺子,票子,房子,还有爱。
他是坚强的后盾,是她们背后的小披风。
假如哪个狼子野心的家伙,想空手套白狼,用一盒叉烧骗干女儿入瓮,他第一个冲上去摁死对方。
…… 阿慈,万一是小子呢?万一是他拿着叉烧,骗别人家的姑娘。
云云,说过多少遍了?你好好学习,不要为了这种没谱的破事操心。
可是阿慈。
没有可是。
他摸摸尚云的脑袋。
…… 如果你生了小子,那我来教他做叉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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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赵慈低下头,摇一摇怀里轻声呼吸的宝贝。
她还睡着,没管过他的挣扎和死活。
可赵慈憋不住了。
他有好多小秘密,现在就想讲给她听。
他说,四叔不是凡人,非但帅得惨绝人寰,体内更常常奔涌无限神力,他能感觉到,它还在那里。
撑着,没有散。
赵慈问她,这辈子,红鸾星到底还照不照四叔。
他是否仍有一线希望,能再与云云挤在一个屋檐下,为她做饭,陪她说话,过那些寻常又不寻常的小日子。
“ 嗳,你说会不会?”
或许是他的拥抱太舒服,太暖。
抑或是方才做了场好梦。
这生来没烦恼的小孩,突然撇一下嘴唇,点个头,浅浅笑了。
注: 焰火之夜,Guy Fawkes Night,以英格兰Lewes镇举办的庆典最为著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