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他们都等不来了
“……你果然是知道的。”墨君漓茫然又麻木地张了张嘴,脱口的声线细小宛若游丝,他的喉咙已堵得近乎发不出声了。
“你既知道我带着她回来过,那你知不知道,走前的那一日,她呆呆地站在城中最高的那座观景台上看了许久,几乎是从清晨看到了正午,又从正午看到黄昏?”
“她一直看着皇城的方向……看了整整一天!”少年悄然红了眼眶,唇舌亦不受控地打了颤。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娘那天眺望皇城时的表情。
他眼睁睁看着她从满目的期待渐渐化成了失望,他眼睁睁看着她瞳眸之内的光色寸寸退去,仅剩的一点怀念,都变作了一池枯死的灰白。
她把尚且年幼的他抱上了栏杆,遥遥指着远方皇城之内那一片彩色的琉璃房瓦,她说阿衍你看,那里就是娘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
“她那时跟我说:‘阿衍,其实娘这次回来,是想见你舅舅一面。’”墨君漓闭目,小姑娘静静攥紧了他的手,“她在那等了你整整一个白天。”
那个不再年轻的妇人寻来幼时最爱的一支簪花,她揣着那支簪花,在那观景台上等了一整个白日,却终究没能等来她的兄长。
于是一腔的滚烫霎时凝成了满腹的冰霜,那冰霜又随天边步步西沉的日色,破灭成漫天聚不拢的稀薄雾气,随风散入故国的每一寸旧土,化作尘泥。
“你知道她在等你吗?”少年的语调放得极轻极飘,眼中带着藏不住的怨。
他没法忘却他娘那日说出那话时的眼神,同样就没法原谅他面前这看着已形销骨立、时日不久的舅舅。
“……小清没跟你说过吗?”老人静默地听他质问出那最后一句话,忽的垮下两条泛了霜色的长眉,“你们那日登上的,是隶属皇家的观景台。”
“那台子虽在春秋两季对往来的游人开放,却会在每日未末时分,准点清人。”
“你们那次留到了酉时。”
“……我如何能不知道。”元濉低头叹出口浊气,“我如何能不知道——”
“你明明知道,”墨君漓睁大了眼,瞳仁止不住地抖了又抖,“又为何不肯露面、不肯见她?”
“见了这一次又能如何,徒增他日的烦恼吗?”老人撑了手肘,将头深深埋进了两手之间,“阿衍,你也身在天家,当知道京城之内,会布下多少他人眼线。”
“扶离的前朝不比乾平,我手中权势散出去的比墨景耀那兔崽子多得多——这上京之内的眼线,只会比你们乾京更为驳杂纷扰,即便我是帝王,也不得不顾忌着这些。”
眼线。
呵,眼线?
墨君漓哂笑着弯了唇角——他当然知道京城之内的眼线有多乱多杂,可他眼下既敢来见他,当年又为何不敢去见他娘?
“我知道你肯定想问,为什么当日我不敢去见小清,今日却敢来见你。”元濉开口堵住了少年尚未挤出喉咙的话,“那是因为我没多少活头了。”
“少则三五日,多则二十来天。”
“崽子,现在的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将死之人。”老人捂着眼睛咧嘴大笑,他笑得自己胸中剧颤,笑得自己不住地咳,“将死之人,又能有什么好顾忌的。”
他忍了一辈子,压了一辈子,同样也熬了一辈子。
而今他快死了,亦终于不用再忍再熬。
他总算可以不再当那高位之上、冷血无情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