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老派的中山装,眼皮微压着,低头正在把玩着一把新型枪械,侧颜给人的感觉是个骨像极冷的男人,但举手投足之间又透着一股难以超越的持重之感。
他走过去后,那男人就搁下了手上那把新型枪械,然后熟练地从茶几上摸出一根香烟点燃并斜咬在了唇齿间,随即这才身体后倾掀眸朝他冷冷的看了过来。
慕西洲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顾少霖深吸一口烟,喷出一个浓郁的烟圈后,他冲慕西洲抬了抬下巴,“本来,没打算见你。”
言外之意,见他是另有原因。
慕西洲始终站着,似乎并没有被顾少霖身上的强大气场所威慑到。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问:“笙笙呢?”
顾少霖在他话音落下后,将猩红的烟头摁进了烟灰缸里,清洌的口吻:“她在医院。”
闻言,慕西洲眉头就皱了起来:“她怎么了?”
话落,空气中就响起一道嗖的枪声,然后慕西洲头顶上方的吊顶灯就坠了下来。
慕西洲没有躲。
那怎么也得八九斤的吊顶灯,就这么垂直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重力的忽然下坠,在那稍瞬即逝的几秒内,劈得他头皮像是炸裂成了两半,然后他便觉得有温热的液体沿着他眉心的地方迅速滚落。
他知道,那是血。
即便是这样,他仍然浑然不动,身形笔挺地站着,“既然笙笙不在,那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
顾少霖冷声叫住他:“以后都别再去找她了。”
慕西洲脚步微顿,微侧首:“除非我死,否则不能。”
顾少霖这辈子就没见过比慕西洲还要狂妄自大的人。
顾少霖眸色眯深了一度,“你这是要公然跟北洋大帅府更是跟我作对了?”
慕西洲这次转过身来。
他浓黑的眉毛上全是血,脸颊两侧也全是,但即便如此,也丝毫不显得半分狼狈。
他目光同顾少霖对视了两秒后,道:
“晚辈不敢。晚辈只是想求娶大帅掌上明珠,本无恶意。”顿了下,“但,如果大帅强行干预或者是阻拦,晚辈……只能不敬了。”
顾少霖在慕西洲身上看到他自己年轻时那股偏执阴狠的劲。
这股劲,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可以摧毁一切。
顾少霖冷声道:“想求娶我女儿的芳心?看起来你是非她不可?”
慕西洲面无表情的回道:“不错。”
顾少霖在这时将茶几上那把新型枪械扔到了慕西洲的面前,冷声道:
“那就让我看看你要娶她的决心,让我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慕西洲弯腰捡起掉在他脚边的那把身型极其精致的新派小左轮,唇角冷冷地上扬了一下,道:
“大帅想让我怎么证明?”
顾少霖沉声:“比如以死明志。”
慕西洲凤眸色微沉,低笑道:
“大帅,您是在跟我开玩笑么?以死明志,意义何在?除了能证明我想要追回您女儿的决心,徒增两边人马伤亡罢了。笙笙现在不肯原谅我,但并不代表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就像您跟秦女士之间的爱情,你们兜兜转转三十余载,不是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愿意给您一个好脸色么?”
慕西洲后半句话对于顾少霖而言,就犹如一把生了铁锈的刀一下就刺到了他胸膛的最深处。
虽不致命,但却要命的让他疼。
顾少霖几乎是在慕西洲话音落下,就怒摔了一套茶具,“放肆!”
慕西洲的话还在继续,他此时就像是个亡命之徒,有恃无恐到了极致,他道:
“大帅,这就戳到您的痛处了吗?那大帅可否换位思考,稍稍站在我的立场想一想呢?我现在的处境,只怕是要比您痛上百倍。秦女士虽然痛恨您,但这三十余载她日日夜夜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
您至少还能有个心安。而我,我想要的爱人,她为了逃避我,她跟一个她完全不爱的男人闪婚了。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生活着,我每一分每一秒都犹如烈火焚身,十分煎熬。这种滋味,想必大帅应该很熟悉吧?”
顾少霖的情绪似乎冷静了下来。
他在慕西洲话音落下后,就沉声道,“但这不是你伤害她的理由,更不是你要追回她的理由。”
慕西洲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顾少霖的话,他有条不紊的说道:
“您说的不错。我做错的,我不会不认。我为了走捷径靠利用女人上位,这是我的错。我不知道,当年您是在什么情况下才靠季家上位的。但,我知道您当年一定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就像是我,即便我有错,但我也有身不由己的理由。”
“想必,您也听说了,我前不久才做了肝脏移植手术才得以苟且至今。正是因为身体上的重大疾病,让我总是跟时间赛跑,逼得我不得不走捷径。我怕,绕太多的路还没有抵达终点就已经病死在黄泉路上了。我死固然不可惜,但我放不下笙笙。”
”如果我死了,那些觊觎我手上军工业务的仇家一定会疯狂报复我在乎的人。所以,现实逼得我不能不这样做。就像当初,您身不由己的娶了季纤纤而辜负了秦女士的道理是一样的。您跟秦女士纠缠这么多年,还尚且有转圜的余地。我觉得,我更应该有这样的机会。”
“当然,您或许因为您身为父亲的立场而站队您的女儿,但我可以现在就对您表个态,只要您不干预我追求笙笙,我就能不去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更不会威胁她,我……会努力用真诚打动她,直至她愿意点头的那一天。或许,这个过程会很长,只要我对她的心不死,我追求她的决心就永不磨灭。”
慕西洲说完这番话,就转身离开了战公馆。
暮色深沉。
一阵秋风吹来,卷起梧桐落叶,飘飘洒洒。
慕西洲脚踩过一层厚厚的枯枝败叶,倚靠着车头平静的站了会儿。
他头上和脸上的血好像已经被风吹干了,血液的凝固让他脸部肌肉十分的不舒服。
他站了会儿,就拉开车门坐到了车上,然后抽出湿巾去擦拭着脸上暗红的血色。
待脸上的血色被擦的差不多时,他给江淮打了个电话过去,“已经解决了,奶奶不用过来了。”
此时的江淮已经接上慕老夫人了,听到慕西洲这么说,虽然诧异,但也并不意外。
他在慕西洲话音落下后,问:“四爷,顾大帅没有为难你吗?”
慕西洲答非所问:“查一查,蒋少男在哪家医院。”
他说完,就掐断了江淮的电话,发动车子引擎,将车子驶了出去。
五分钟后,江淮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对他汇报道:“查到了,他的住院信息都已经发到您的手机上了。”
慕西洲冷淡的嗯了一声后,吩咐道:“你将奶奶送回老宅后就去把李念给我请到香山公馆,就说我找她有事。”
如今的李念,已经搬出战公馆住到何以琛新买的别墅去了。
江淮虽然没跟李念正面打过交道,但也隐约能看出李念不是个好脾气的。
因此,他在慕西洲话音落下后,说道:“万一李小姐不肯呢?”
慕西洲沉声:“那就用绑。”
江淮不等慕西洲为什么这么做,但还是应了,“是。”
……
四十分钟后,慕西洲一脚踹开了蒋少男的病房门。
实在是他运气不好,他踹门的时候,恰巧战南笙从里面出来。
战南笙手上提着一个空的热水壶,看样子她是要出门打热水。
慕西洲那个突然踹门的动静吓了她一大跳,当下她脸色就阴沉的格外难看,“慕西洲,你发什么神经?”
慕西洲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低低哑哑的,“对不起,吓着你了。”
他这样说完,视线就下意识的落在她宽松长裙下的小腹上,然后又不着痕迹的移开落在了她手上提着的水壶,低声道:“水壶给我吧,我帮你去打。”
战南笙唇角冷冷地勾起,无比讽刺地道:
“慕西洲,你真该好好照照镜子,看看你这副惺惺作态的嘴脸究竟有多丑陋。你暗示你的属下,让左青撞断了蒋少男的腿,现在又跑到这边来……献殷勤,恶不恶心?”
慕西洲在她话音落下后,就从她手上将水壶强抢了过来,波澜不惊的口吻:
“无论你信不信,我都要说,他腿被撞断跟我无关。”
顿了下,“茶水间地面湿滑,你万一摔着磕着了,那没准我真的能让他这辈子都下不了床。”
战南笙:“……”
慕西洲很快就打好了热水回来。
他走进病房后,就把热水瓶搁放在水台上。
做完这些后,他就来到了蒋少男的病床尾。
他看着战南笙一勺一勺喂着他吃米粥,又看了看蒋少男被石膏裹得硬邦邦的双腿,薄唇抿了又抿,才无比平静地对蒋少男道:
“你残的是腿又不是手,你让她一勺一勺地伺候你?”
蒋少男皮相冷硬的俊脸溢出一个绵长的讽刺,“跟你有关么?我就愿意让我妻子这么伺候我。”
慕西洲喉骨突兀地滚了又滚,沉声道:
“你虽然被蒋二爷扫地出门,但还不至于请不起护工。当然,我不是你,不知道你的具体情况。如果你实在是请不起护工我来请。”
蒋少男扯唇,似笑非笑般的口吻:
“慕总,我才办完母亲的丧事没多久,不想连三个月的守丧期都没过就被你安排的护工给暗害死。”
顿了下,意味深长的口吻,
“我得好好活着才行,这样才能跟笙笙有长长久久的以后。我最后一次见母亲,她来监狱看我时,双眼湿红地对我说——阿男,等你出狱后就早点结婚生子吧,妈想抱孙子了。那时,我跟她说了好。她活着的时候这个愿望没能实现,死后,我想早点实现她这个心愿。我想,我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跟笙笙早生贵子的。”
顿了下,笑意缱绻地看着战南笙,“笙笙,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吧?”
战南笙点了下头,“当然。”
此话一出,慕西洲的呼吸一下就粗沉了起来,他眼眶更是猩红的吓人。
他就那么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们,又那样强作镇定地平复着满胸腔里的疼。
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这样糟蹋他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