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还有保留,一次说将出来罢,别浪费你我的辰光。”
孔自儒十指交握,放在腹间,做好了专注聆听的准备。这是打从丁保进入这间舱房以来,老人头一次放落了书笔,心无旁骛地面对他。
“你还有许多光阴可待,老夫的时日却不多了,一刻也放不得。”
书案上置着一组小巧的漏刻,阶梯型的三层玉架分别托着三只酒杯大小的白玉方盅,玉阶最底则有一只玉雕的执槌小人,身前嵌着拇指大小的銮金铜磬。
孔自儒说着话,拨了拨最顶端的玉盅,无数米粒大小的玉颗‘沙沙’倾落,倒进下一阶的白玉盅里。
当玉颗依次倒到最末一只玉盅,便会触动小人身上的机括,弯腰一槌击在磬上。
“我给你一刻的时间。说罢,我听着。”
丁保这才发现自己进退维谷,他并不准备坦白一切,甚至不知能否相信眼前这名身容严峻、脾气古怪的老人,但他无法就此离去。
他勉强定了定神,灵光一闪,忙道:“启禀衍圣公,我本人因缘际会,从前人遗书以及通过自身实践知晓天兵的许多习性和应对策略等,我自己本人也屡次从天兵手下死里逃生,也亲眼见证过很多友人葬身天兵掌下,所以希望能够贡献棉力,以防无辜百姓再遭屠戮。在下心想,衍圣公或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不必。”
“什么?”
“在对付天兵这件事上,任何人也不是非他不可。如果你想说的是这个。”
老人露出索然之色,原本的兴致勃勃一扫而空,随手从架上抽出一卷图册扔给丁保。
那本黄旧图册中,不但记载着八年来每宗天兵血案的经过,部分已暴露的天兵的特性、武功高低、擅长兵器,正常人时的详细档案,疑似被操控的方法,可能存在的弱点……甚至连他们的模样都绘有详细图形。
不仅如此,往后翻,甚至远在二十年前发生的疑似跟实验天兵有关联的疑案都详细记录在册,丁保特意翻了翻,十年前出云观外的那起事关天兵之事也被记录在册,现场留下的天兵痕迹详细程度令人惊叹,甚至比丁保听来的更详,就彷佛木沧海当夜口述,除了他自己被宁无名抓走那段外,其他还是从这本札记里看来的。
“这……这是……”
丁保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八年来,走遍四海八荒,研究天兵的心得笔记。这本不过是摘要而已,如天兵所造成的每桩杀戮,都有详细的查察卷宗,包括周边人的口供、庭证等,洋洋洒洒数百卷,藏于孔府的书室之中。
“所有受害人的遗体、残肢,经防腐工序,亦辟有专库收藏,有不同天兵造成的残肢断面,也有剔去肌肉脏腑的净骨,与作工的勘验文书相对照,能清楚掌握已经出现的每个天兵的特性,还有推断出来的但尚未证实的准确操控方法。”
老人淡然道。
“有了这本札记,再团结天下菁英,必能消灭天兵!”
一瞬间,丁保不由萌生此念。
“知、力合一,必能降服天兵。”
孔自儒道:“我这八年来倾尽心血研究天兵,于‘知’一道可说穷究所有,现下我需要的是‘力’。降服天兵魔祟之力,非是一、二人能提供,也非是一两家可以成就,必须得天下最顶尖的厉害人物一起捐弃成见、携手合作,天兵之乱才得以平靖。这,便是我现下最需要的‘力’。”
“所以,你可以回去了。我不需要你。”
老人饶富深意地看他一眼,淡淡一笑:“天兵之祸虽巨,巨不过人心叵测,有些事不是你能掺合。年轻人,你能三遇天兵活到现在,还越活越精神,足见是人才,莫在江湖风浪中白白牺牲,须在正确的位置上做正确的事,方为正途。”
“叮!”
一声脆响,小玉人一槌落下,一刻转眼即过,更不稍停。
“去罢!回到小词身边,好生待她。其他之事与你无关。”
老人随手一指椅边的小几,以低头握笔做为谈话的结束。
“把书搁在那儿就好,恕我不送。”
丁保不知该如何反应,彷佛肩上重担被人一把拿走,心中的执念被人一下掏空,轻得有些空虚失措。
“难道,就……就这样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衍圣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