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大于恶,其罪不小?岂有此理!这是什么道理?哪有这等说法?难道这阎王殿中,不是惩恶扬善,而是要褒恶贬善?”
听到这出乎意料、有悖常理的断言,李坤身为人皇的傲气终究还是显露出来了,他这一连串的反问,声声渐高,掷地有声。
但高坐其上的黑雾男子却不为所动,反而冷笑一声,反问道:“阎王殿?你认错地方了,这里可不是那等地方,而且,你以为我等这是在褒恶贬善?那我倒要问一问你了,何为善?何为恶?”
李坤却是被一下子问住了,一时间竟是没能回应。
何为善?何为恶?
这个问题,他几乎没有思考过,原因很简单,善恶之分在人心,人人心中都有杆秤,做的事情是善是恶,一看便知,具体是该怎么界定,哪些事情是善,哪些事情是恶,没有多少人会去定义。
“答不上来?”这时,黑雾男子依旧冷笑,“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善者伪也,化性起伪,是你们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之人,用言语、组织、习惯去强行将生灵的本性扭曲,灌输给他们的概念,这才有了善恶,而所谓的恶,正是人的本性!”
说到此处,男子缓缓摇头,话音略有降低:“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这都是人之本性,本性驱使之下,与人拼斗、厮杀、好逸恶劳,都是天地正道,然后强者生、弱者灭,时间长河流转。最终弱者不再,更强者脱颖而出,人道也就进步了,但偏偏有那么一群人逆转潮流,要将人之正道扭曲。给人心套上种种枷锁,令人性消弭,你说是不是大罪?”
“这……”骤被反问,李坤有些不知如何反应了,心里觉得对方之言,并不是毫无道理。可总有种难以言喻的别扭感。
只是,那人明显不打算让李坤有细思的机会,前话刚落,后面的话又呼啸而来:“至于你这人皇,更是罪大恶极。国度王朝本就是倒行逆施的东西,将肆意挥洒的个人聚集在一起,用律法礼法去湮灭人之本性,使人从此不复自由,可以说是天地大恶!”
他顿了顿,沉声吐出一句:“这人岂能被轻易束缚?人的本性,高过其他一切!混乱才是这个世界的真谛!才能亘古长存!”
这话说的铿锵分明,竟令李坤无言以对。
不过。在李坤的魂中另外一个意识,却是发现了一点问题。
“混乱亘古长存?若是以此为基点,奉之为世间正道。那彰显本性确实是正,但凡扭曲本性的,都是罪恶的行径,判断的基准不同,善恶也能颠倒,但前提是此言为真!”
品味了对方理论之后。邱言立刻发现了其中的诡异之处,将之凝结成一点感悟。传到了李坤的心中。
下一刻,显得口舌笨拙的李坤。眉头一皱,沉吟片刻,已经有所领悟,立时就反问道:“若人性本能不该受约束,任何扭曲本性的行为都是罪恶的,那何必要建立这么一处殿堂?你用簿本记载他人生前行径,审批善恶,让人去阳间拘魂,其中过程也有章法,本身就是秩序的体现,岂不与你所说背道而驰?”
“嗯?”黑雾男子疑惑一声,李坤的回答令他有些意外。
李坤还在继续:“你说人性至高,本性为尊,那是因为你能够施展本性,也有施展本性的力量,若是人人厮杀,总有死伤,正像你说的,强者胜、弱者崩,如果你是弱者,就算展现本性,又有何用?况且,凭什么你能审判他人善恶罪过?这本身不就是以规矩去约束他人,用赏罚来引导他人么?不就是化性起伪?以人为之法,去引导他人之念?”
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有一点微微颤抖,显是心中不安,可事已至此,也有些抛却顾虑了,一直以来认定的善恶观受到了挑战,自然反应强烈,有种不辨不明的味道。
换成其他人,或许还会顾忌形势,暂时隐忍,可当了这么久的皇帝,让李坤去曲意奉承,那是决计做不到的,正是这种心理,他才敢在恐惧的时候,依旧和别人据理力争。
未料那男子却理所当然的道:“弱者存在的本身,就是人道进步的阻碍,他们的消亡也是天理使然,是人道天道的完美选择,若我是弱者,灭亡就是替天道和人道做贡献,有什么好担忧的?”
对这样的话,换做李坤自己,或许要想上一阵子才能通透,想要反驳,则要等上更久,可如今在他的魂中,还有另外一个意识将思路提供给他。
“强弱并非恒定,而是靠着比对,此处之强,他处也弱,若是弱者皆灭,人道岂非只有一人?”
李坤的这话一说,黑雾男子从位子上站起来,叹息一声:“好个李坤,到底是一介帝王,还是有些见识的,我倒小看了你,可既然不愿领悟这里的道理,那就只能清醒着受罪了,一样不能幸免,便先去尝尝刀山火海的苦楚,再一见人间大儒的遭遇,认清现实吧。”
音落,抬手一甩,就有一点黑色光辉飞出,落在两个抓捕李坤的鬼面差手上,两人一接在手上,先是一惊,跟着却狞笑起来。
“真是难得,见一国天子在刀山火海中哀嚎,真是件稀罕事,这事咱们可不能错过。”说着,两人朝台上男子拱手,就拉着李坤下去。
李坤起先还能硬撑着保持一点架子,随后想到遭遇,终究还是怕了,就要奋力挣脱,又哪里还跑得掉——他虽是皇帝,养出了帝王气度,可终究要有着一个王朝做后盾,那才能有底气说话,一旦这个后盾没了,底气也就不再,难免给人一种虚张声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