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年5月19日,重庆府,华蓥山。
华蓥山是大巴山脉的支脉,发源于大巴山南麓,是川东平行褶皱岭谷和川中丘陵的界山,呈东北至西南走向,跨达州、广安、重庆和内江、自贡、泸州、宜宾等市,全长325公里。因“雪积巅顶,远望如琼瑶撒地,晶玉铺山”,故名华蓥山。
按照另一条时空线的历史记载,华蓥山是一个光荣的革命老区,有着丰富的武装斗争经验,涌现出为数众多的革命志士。换一个角度看,这就说明华蓥山是一个地形复杂,适合隐藏的地方,也是统治力量薄弱的地方。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清末这段时间,华蓥山的土特产就是土匪强盗,是重庆匪患最严重的地区。而且还有很多土匪是与本地乡绅形成了利益结合体,乡绅们提供销赃、购买物资、窝藏、通风报信等服务,而土匪们则为乡绅们提供武力支持,比如帮忙把竞争对手灭个门,把抗租刁民杀个全家什么的。甚至不少土匪本身就是乡绅子弟。
俺大清官府对这些匪徒一点儿办法都木有,于是就只好假装他们不存在。
换句话说,这里就是土匪的天堂。土匪们在这里过着幸福的生活。
但是从去年10月开始,这种好日子就开始变坏了,而且越来越坏,估计要不了多久,好日子就会彻底结束了。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一伙自称“共同社”的家伙,这些人完全不讲江湖规矩,不但要钱还要命,这还不算,关键是他们最喜欢对同道下手,最喜欢黑吃黑。这帮孙子的心肠那个狠啊,不但对“绿林好汉”们赶尽杀绝,就连“好汉”背后的后台也不放过,只要是没住在城里的,基本上都被杀全家了,浮财被席卷一空,笨重家私和田宅则全被分给了附近的泥腿子们。
这会儿,在华蓥山西北的“顺义庄”里,正在召开一次重要的会议。参加会议的是华蓥山剩下的几家最大的土匪头目,这些势力大多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有仇恨,但是面对咄咄逼人的共同社,他们不得不聚在商量对策了。
“顺义庄”就是现在华蓥山实力最强的土匪窝点,匪首刘二刀是川东知名的积年惯匪,他手下聚集了300多名亡命徒,在川东一带打家劫舍了将近十年,连重庆府送往京城的年税都劫过。官兵几次围剿都无功而返,到了后面也只好假装不知道了。
在寨子中间的聚义厅里(土匪们都喜欢把会客大厅叫聚义厅,哪怕他们和“义”毛关系没有),华蓥山的各位大佬以及亲信们坐得满满的。和往常不同的是,大厅里安静得很,完全不像过去,只要聚会那绝对是嘈杂得像菜市场。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的特点,脸色都非常难看。此时他们大眼瞪小眼,都不吭声。
“怎么都不说话了?怕了吗?”作为地主和召集人的刘二刀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
“麻痹的,共同社这帮龟儿子简直比官兵还狠!太黑了……”刘二刀狠狠的把酒碗扔在桌上,对旁边的人大声说道:“老子送去的东西他们收下了,可还是照打不误,一定要老子们投降。投降没啥,但这些龟孙还说要当着那些泥腿子的面公审老子,麻痹的,这存心是不让老子活啊!”
说着,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在周围扫视了一遍,说:“……不要以为,你们不出头就逃得了。按照他们的说法是,凡是手里沾了血的,犯了淫罪的,都要被公审。麻痹的,我们出来混这行的,哪个手上干净了?鱼三胖,你觉得你手上干净?前些年的三河村是你开的吧?100多条人命……马鬼子,你狗日的也不是啥好鸟,你那老窝附近的大姑娘小媳妇你玩了多少?还有你……”
被掀了老底的众人面面相觑,换了平时,这些可是他们自豪的事情,不过现在却成了他们的催命符。按照共同社的行事风格,按照他们犯下的案子,就算是投降也没用。当然,按照共同社的宣传是“主动投降,从宽处理”,如果民愤不是太大,也不会被枪毙,只会被送去挖煤挖矿。
可是,在“争取宽大处理”这点上,这些家伙都对自己没啥信心,以前干的缺德事太多,人品都耗光了,天晓得那民愤到底有多少。再说,就是宽大了,那也得去挖煤挖矿,他们都是一方大佬,谁肯去干这种丢面子的事情?
刘二刀继续说道:“共同社那些龟孙油盐不进,根本不按规矩办事,赵三炮、王二麻子、锅铲蛇、张疯子都完蛋球了,寨子都被平了。合川的肥花猫最惨,寨子被平了不说,人还被拖去公审,当着几千泥腿子的面被枪毙了。他哥在山下的庄子也被连锅端,一家老小一个没跑掉,全没了……”
众人脸色更加难看,共同社太狠了,杀全家啊这是。虽然这些人都干过杀全家的事情,但那是杀别人的全家,轮到杀自己全家那是无法接受的。
坐在左首的人闷闷的说:“哪你刘二有什么办法?我们都打不过啊……”
另一老土匪叹口气说道:“共同社这帮铁脑壳的装备实在太好了,个个都是双枪将,还有炸弹、大炮,我日啊。你说他们这么好的装备,却到这山沟沟来欺负我们这些人,这有啥好处?”共同社的军队都装备了钢盔,因此被土匪们称为“铁脑壳”。
“他们不是说,是为了让泥腿子当家作主吗?”一个土匪弱弱的说道。
“笑话,他们这么说你还真相信了?我们还替天行道呢……”马上就有同行嗤之以鼻。
“麻痹的,照我看,铁脑壳的装备比官兵都好,真不知哪来的?这么有钱还来干这行?”另一个土匪也说道。
“你们吵个屁,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看到这些家伙说着说着就歪楼,刘二刀不禁大怒。“现在不是这些事情的时候,咱们得商量这么对付铁脑壳,要不咱们都得完蛋!”
一个额头上有疤的匪首嗤笑道:“嗤,刘二刀,你说得容易,你能搞到大炮吗?咱这百多斤可扛不住炮弹。打不过铁脑壳,咱就金盘洗手,不干这行了,咱这些年也赚了些家底,出山做个富家翁还是可以的……”
刘二刀大怒,但这个家伙是实力仅次于他的一股匪首,于是只好强忍怒火,厉声说道:“李疤子,你狗日的想金盘洗手也得铁脑壳认才行,他们要是不认,一样公审了你龟儿子!”
“切,老子连四川都不呆了。老子就不信,他们还能到租界去抓人!”李疤子满不在乎的说道。他此时非常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前几年就跑上海法租界买了套别墅,还转移了大半资产,有了后路底气自然不同。
听到李疤子的话,原本已经有些同仇敌忾的气氛顿时破坏得一干二净,刚开始准备和共同社拼命,那是实在走投无路。前面是太急了,没想到还能有“洗手不干,躲到租界去”这条路,现在李疤子一说,大伙都反应过来了。在座的都是人精,有后路的话,谁会傻到去和共同社那些铁脑壳死磕,打不过就撤才是咱们土匪本色嘛。
众人议论纷纷,不少人都在向李疤子咨询去租界的事宜。
看到自己费尽心思搞起来的合作会议,成了替人作嫁,刘二刀只气得七窍生烟。当下就指着李疤子拍案大骂:“李疤子,你个龟……”
谁知,他话还没说一半,外面就传来一阵雷鸣般的炮响。
“轰~~~轰~~~”
“不好,铁脑壳打来了!!”大厅立马响起一把凄厉的惨叫。
顿时大厅里就像被泼了一碗开水的蚂蚁窝,原本看起来还似模似样的匪首们,马上本色尽显,成了一群无头苍蝇。
这时,一个土匪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还没进门就大喊大叫:“大当家,大当家,不好了!!!铁脑壳……铁脑壳打上来了……弟兄们挡不住了……大当家你快拿个主意啊……”
“刘二,你家有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刘老弟,我今天还要去赴个宴,先走一步……”
“二刀哥,我堂客今天要生了,告辞告辞……”(注:川东方言,“堂客”就是老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