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倒未想,大梦平生,最后竟是你来送我。”
“不算送。”沈朝云看他,“你未死。”
他声音淡若清风,语气却平静。
重莲笑:“你离开之后,我会请雷音师叔,永久关闭这一百零八层,你是我最后一个客人。”
沈朝云走上高台,盘膝而坐。
两人如从前相对。
他将酒壶酒盏取出。
“梨花白配冻玉杯,”重莲喟叹,“你果真懂我。”
沈朝云拎起酒壶,汩汩酒液注入薄透如玉的杯子。
酒液在里面呈现出冰玉一般的质感。
他将杯子递去,重莲伸手过来。
肩胛骨被扯动,铁链被带得哐当哐当响,他却只是眉头一皱,一口饮了这酒。
沈朝云又替他斟了一杯。
重莲又饮一杯。
连续三杯,沈朝云才开始饮。
重莲道:“你当是给死人喝的祭酒吗?还先饮三杯。”
沈朝云头也不抬:“以后不见,与祭酒何异?”
重莲面色不变:“我从前竟不知,你是这样的性子。”
沈朝云道:“我也不知你。”
两人看着彼此,忽然间相视一笑。
“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也是饮这梨花白,我当时想,这个人看着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必定是不懂酒,谁知你却拿出一对冻玉杯,我就想…”
“啊,交个朋友,再想办法把那冻玉杯给抢过来。”重莲捂着额头笑,叹气,“谁知道,后来就真成了朋友。”
沈朝云抿嘴,也露出一点笑:“是。”
“你看,我就是这样的人,我贪嗔痴妄,都犯了个遍,我是热闹的红尘中人,却偏偏有人说我与佛有缘。”重莲道,“我只好做了佛子,可偏偏这一身痴妄缠身…”
重莲回忆起往事。
很奇怪,往事许多都忘了,有些却还楚地记得。
他记得被师父找到,学《轮回经》时,师父说过的话。
师父说,第一世轮回是自己,后来皆是虚妄,可他偏偏看不穿,明明每一世都是自己,第一世的小乞儿是自己,第二世的青楼名妓是自己,第三世的状元郎是自己…
每一世都是自己,哪个不是自己呢?
师父说他是难得的明镜般若体,修佛可成正果,可若当真是明镜般若体,又如何会想不通自身,想不通存生立命为谁?
师父不舍得他心孽缠身,便替他做了网,将那心孽抽取入网,谁知,那心孽一世世累积成魔。
他不知,还以为自己果真成了无波无澜的正果相。
重莲想着,便想笑,于是,便也笑了起来。
铁锁被他笑得哐当哐当响,有血滴滴答答的下来。
沈朝云抬眸望着他,重莲看见他眼神,突然间停住不笑了。
“沈朝云,”他道,“对不住。”
沈朝云却似明白他的意思,与他碰了一杯:“你将她送到画舫,是想让我保护她从而远离你。”
他轻声道:“你那时发现了它,不过自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