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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电图呈电静息状态”

“经颅多普勒超声无脑血流信号”

脑死亡的判定往往有一套非常严格的程序,由人体器官捐献伦理审查委员会监督,锦州市卫计委抽调各医院专家组成专家组对患者进行了详细的检查,这还是第一次判定脑死亡,24小时之后还会进行第二次第三次判定,到了那个时候患者才算是真正医学意义上的脑死亡。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可以开始和家属协商器官移植问题了,他们越早同意器官的存活程度就越高,移植排斥反应也就越小。

在这种情况下,主治医生是不适合在场的,陆青时靠在走廊里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会议室的门打开了,患者爸爸妈妈互相搀扶着满面哀容走了出来,刘长生紧随其后与他们握手道别,器官捐献协调员也在场,等人走后长叹了一口气。

“没法子,人家一直不同意捐,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陆青时抿紧了唇角:“明天第二次脑死亡判定结果出来的时候,请您再试试”

刘长生拍了拍她的肩:“别报多大希望,这家患者父母年龄都大了,又是独女,古板的很,人家说了,死也要留个全尸”

icu的探视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何爸爸何妈妈穿着隔离衣戴着口罩鞋套坐在淼淼的床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何淼淼也陷入了深度昏迷里,浑身插满了管子,又植入了一个心脏起搏器,即使是这样医生也不敢让她醒,血液动力学一旦发生改变再次心衰的话,结果大家都知道。

“来,老公,给我和淼淼照张相吧”何妈妈勉强撑起笑容,把用塑料膜包着的手机递给了自家老公,趴到了淼淼的床边。

何爸爸拿着手机愣了一下,短短一天而已这个原本精神抖擞的男人变得胡子拉碴,刚过三十岁的年纪鬓边已经添了白发。

“你……”

何妈妈哽咽着,泪水一滴一滴砸在了床上:“趁着淼淼还有气,我要和淼淼合照,要是以后淼淼不在了……还能有个念想……”

何爸爸喉头滚动了一下,微微红了眼眶,冲着自己最心爱的两个女人举起了镜头,咔嚓——画面里的何淼淼好似在做一场醒不过来的梦,何妈妈笑靥如花,仿佛还刚刚是花嫁。

相册一张一张翻过去,从他俩刚刚结婚到有淼淼,再到给淼淼治病的这些年,四处奔波,时光静静流淌过去,何爸爸咬着牙不让自己在老婆孩子面前掉泪,他是这个家现在唯一的支撑。

“来,老婆,给我也照一张”

他把手机又递了过去,趴在淼淼床边,胡子拉碴的脸亲上了孩子稚嫩的脸蛋。

何妈妈笑起来:“哈哈哈老公你好丑啊”

“是吗?我看看”何爸爸把手机抢了过来:“哪里丑了,明明是你拍的不好,你看看把淼淼都拍成什么样了”

何妈妈转头看见屏蔽门外的医生时,冲她挥了挥手:“陆大夫,来,进来一起合个影吧”

“一二三,茄子”陆青时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来,给这一家三口拍了合照,又被拉着不让走,硬是要让她作为淼淼的救命恩人和淼淼一起合照,最后发展成了整个icu空着的医护人员都来了。

照片发到院内通讯群的时候,秦喧闻风而动,一头扎了进来:“拍照这种事干嘛不叫我!”

这可能是陆青时从业数十载来第一次和患者患者家属合影,也是最后一次。

她把照片打印了出来,夹进了自己的钱包里,和乐乐那张泛黄的照片放在了一起。

“叮咚——”手机里有消息弹出来,陆青时点开一看,顾衍之发来痛哭捶地的表情:“为什么不叫我?”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有点难过的时候,对方总是出现的很及时。

陆青时打字:“你不是在复健?”

“对呀,所以我……”

顾衍之发来了一张照片,把自己p在了她的旁边,穿着深火焰蓝的制服,身姿挺拔,手背绷直,举到了太阳穴。

陆青时没忍住弯了一下唇角,发了一个白眼过去。

稍有些抑郁的心情,却是被一扫而空了呢。

骗自己说要去买点吃的回来的何爸爸,刚走到拐角就忍不住从兜里摸出来烟叼到了嘴上,又想起医院禁烟三两下揉烂扔进垃圾桶里,蹲在地上七尺男儿无助地嚎啕大哭。

“为什么是这么个病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这种有钱也治不好的病……

哭过之后发泄完情绪,何爸爸又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擦干眼泪,勉强摆出笑容,拎着食物回到了病房里。

陆青时站在走廊上远远看着,双手在白大褂兜里紧握成拳。

跟方知有聊起这些事的时候,对方因为家里有病人所以格外能感同身受一些,她有时候恨不得妈妈去死,有时候又觉得如果妈妈真的去世了,那她和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连接就断开了,真的是一种矛盾又复杂的心情。

“知有,你说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疾病呢?”

彼时年轻的医生正坐在天台上,晃荡着双腿,劲风扬起她额前的发丝也鼓起了她的白大褂,胸牌被吹得翻了一个面,贴在了胸口上。

“大概是,没有疾病的存在就无法让人们明白健康的重要吧”

第二天,进行了第二次脑死亡判定后,陆青时找到了患者的家人,在走廊上拦住了他们,冲着他们深深弯下了腰。

“对不起,我没能救回您的女儿……”医生低着头,眼眶有些红。

“但是现在,有另一条生命迫切需要您的拯救……”

她话音未落,女孩的妈妈就猛地扑了上来,揪住她的衣襟哭嚎:“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为了让囡囡捐器官所以故意不救她!你们这些黑心的医生啊,还我囡囡命来!”

撕扯之中白大褂的扣子被扯掉了几颗,陆青时依旧低着头不为所动重复着:“对不起……”

“老婆,老婆,冷静!我相信医生已经尽力了!”女孩爸爸扑了上来拉开她,女孩妈妈瘫软在了老公怀里泪流满面。

“我告诉你们!囡囡就是死也不会捐心脏!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医生,你先回去吧,我老婆因为孩子的事受刺激很大……”

话音未落,猛地怔在了原地。

陆青时缓缓弯下了膝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阳光洒落在了她的臂章上,头却埋入了阴影里。

她这一生端的是铁打的铮铮傲骨,从不求人,除了为乐乐生病一次,再无任何事能让她低下骄傲的头颅。

青年医生就这么穿着白大褂,挂着科主任的胸牌,在患者家属面前弯腰屈膝,咬着嘴唇,眼眶通红,声音哽咽:“我不是作为医生的身份来求您,我是作为一个曾经的孩子母亲来求求您,您的感受我感同身受,我求您给予另一个孩子新的生命,也让您的女儿以另一种方式永远活在世上”

“我作为医生能做的太少……可是作为曾经的孩子妈妈……我不想看见原本有希望治愈的孩子因为缺少供心而遗憾去世……”

陆青时咬牙,再次低头,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落下水渍:“所以……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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