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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她可能是疯了,当时也有部分媒体不怀好意地揣测陆青时是为了出名,争权夺利,而丧心病狂到拿自己亲生儿子当试验品。

那时候的傅磊刚刚经历丧子之痛,揪着他的衣领吼:“怎么可能会有人疯狂到拿自己的亲儿子做实验,她绝不是这种人!!!”。

现在的他也面临和她同样的境地,然而处于不惑之年的他已经沉稳了很多:“为了希望”。

世界上患有这种病的儿童很多,敢做这种手术的,也不止他和陆青时一个,总会有一代代人勇敢地站出来,就像当年的天花和肺结核一样,早晚会被人类攻克。

而他和陆青时现在能做的,就是在漫长的医学洪流里,给后世留下微弱的希望之光。

“所以”他看着维克多,自己昔日的同窗好友笑了:“失败也没有关系,维,我不怪你”。

“不!!!”维克多红了眼眶,两手并用,操纵着机械爪,奈何监护仪上的血压还是越来越低,最终跌破了底值。

一瞬间的死寂过后,于归手里的止血钳掉进了托盘里,她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刚好看见了佩佩因为失血过多而分外苍白的脸。

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不可置信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这里像个真正的屠宰场一样,被切开还没关上的肚皮,溅到了地面上的血,托盘里散发着腥气的器官,还有每个医生染血的手套,和惊慌失措的脸……

医学不光是温润的、圣洁的,同时也伴随着血腥、死亡……

有实习生扶着墙跑了出去,气密门大开,涌进来一阵清凉的风。

医生戴着口罩,穿着绿色洗手服,瘦削的锁骨从雪白的肌肤里冒了出来,长发整齐地盘进了手术帽里,她的眼神犀利如电,唇角微微挑起了一丝讽笑。

“维克多,你还是这么会说大话”。

垂头丧气的维克多猛地回头,咬牙切齿,见是她,那眼神一怔,又迅速平静下来,脸上甚至有了一丝微笑。

“我亲爱的doctor.陆,你是特意赶来救我的场吗?”

“不”她抬头,目光直视前方,一片坦坦荡荡,再没有那种冰冷而晦暗的光。

“我是为了那个孩子”。

“陆老师……”于归简直要哭出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她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也想要好好跟她道歉。

但是此刻不是叙旧的功夫,陆青时谁也没理会,径直开口叫了麻醉医:“拿吗/啡注射剂来”

麻醉小组的人一怔,吗/啡是“癌症三阶梯止痛治疗原则”中的第三阶梯用药,是重度癌性疼痛的首选药,偶尔也用于医用麻醉,陆大夫要这个干嘛?

“陆……”主任麻醉医还没开口,陈意从人堆里跑出来,七手八脚翻开药品柜,拿了一个托盘和注射器跑到她身边。

“陆姐……”她似有不忍,陆青时把短袖撩到了肩膀上,露出藕段般的手臂:“没事,来吧”。

看着透明的液体逐渐推进了她的体内,于归似乎明白了她想做什么,抬脚欲迈下手术台。

陆青时抬头,目光平静而又有力量:“谁都别动,如果你们想救她的话,维克多继续操纵达芬奇清扫腹膜后的肿瘤,于归……”

她终于看向了她,眼神微冷,她真怕她下一句话就说出: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然而医生弯起了唇角:“做的不错,损伤的是挨着左心房的肺静脉,把心脏翻过来就能找到,快速结扎止血!”

“其他手术小组成员也继续剥离肿瘤,不要慌,胰脏的肿瘤问题不大,直接切除胰体尾,用电凝止血,注意保留部分腹主动脉,一会好和肝总动脉进行重建!”

“大肠小肠无法完整剥离就切除部分,保留正常的消化功能即可!”

“脾脏的手术我来,实习生也来帮忙,动作一定要快!”

她简短的几句话就把整个手术室的人都动员了起来,此时此刻她不光是医生还是领导者。

陆青时放下袖子,微微阖眼,她知道注射完镇痛药之后立马上台不符合规定,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只要她能坚持六个小时就好,保持六个小时的头脑清晰,神智清明就好。

她是乐乐的英雄,是他眼里的超人,她不能输。

绝不能。

再睁开眼的时候,那双瞳仁又黑又亮,清澈如水,犀利如剑。

陆青时站上了手术台:“手术刀”。

主刀医生退到了一边,由她来继续接手胰脏的肿瘤剥离,有人说世界上最锋利的东西就是医生的手术刀,对她来说也确实如此。

菲薄的刀片行云流水般滑过组织,还没来得及出血,另一只手已经接上了电凝,血珠迅速被高温融化,同台的医生看得目瞪口呆。

“4.0可吸收线”

“是……是!”护士还沉浸在她一气呵成的动作里,回过神来,赶紧把持针器缠上线塞进她手里。

她出现在这里,犹如给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尤其是她刚刚那句话,于归瞬间泪目了,她仰起头,把眼泪逼回去。

“师兄,我们也继续吧”。

“好”。

手术室复又安静下来,只听见电刀或者超刀的滴滴嘟嘟声,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过去。

低温手术室里每个人背上都是一层水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循环反复着。

“可恶……”长久的站立与精神高度紧张让有的医生体力不支了,眼前一花,止血钳被人架住了。

陆青时挤开他,又接手了脾脏的手术:“去休息吧”。

“胰脏的肿瘤……”

她头也没抬,把止血钳放进托盘里:“做完了”

墙上的电子时间刚刚走过三十五分钟而已,有日本医生惊叹:“这就是神之手吧!”。

她眉头都没抬一下,她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了。

麻醉医开始掐秒表:“距离所有器官放回还有三十分钟”。

大肠小肠那边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不得不承认,麻醉医是手术室里最讨喜也最讨厌的存在。

“尽力做,我这边结束会立马过去”。

又是一道冷淡的声音插了进来,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冷静的,在外人看来始终成竹在胸。

但也只有陆青时知道,此时此刻,她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在手术的。

她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乐乐,那些画面越是在脑海里翻江倒海,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给谁做手术,是给乐乐,还是佩佩……

直到于归的声音响起来:“出血已经止住了,为什么患儿的血压还不回升?!”

患儿,患者……

陆青时有一瞬间羡慕她的世界是如此单纯,没有孰是孰非,有的只有患者和正常人。

她也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脾脏剥离完成”。

与此同时,大肠小肠肿瘤的剥离也已经完成了,刚好卡在了最后的五分钟里,麻醉医松了一口气。

两个托盘同时放上了达芬奇旁边的操作台,陆青时换了一副手套,偏头看了一眼心脏的情况,脸色严峻:“麻醉医,体外循环准备”。

仪器开始运作,心脏停止了跳动,人工心肺代替了它的作用。

“体外循环,开始”。

于归和刘青云退到一边,陆青时接过手术刀,马上开始在一片血肉模糊里找出血点。

“放大镜”护士替她拉下了放大镜。

“陆老师……”于归有些动容地看着她:“为什么你……”

陆青时没抬头,伸手:“止血钳”。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背过医学生的那段誓言”。

那天晚上的事历历在目,于归无地自容:“对不起,我……”。

“有功夫在这聊天,还不如过来给我帮忙”。

“……”

她陆老师还是那个陆老师,熟悉的语气,熟悉的配方。

“看见了吗?房间隔损伤”陆青时切开了心包,用两指压了下去:“这就是为什么血压上不来的原因”。

“麻醉医,注射肝素,通过血液降温把体温降至32°”

“于归,游离上下腔静脉”

“刘青云,阻断主动脉血流,并于根部注入冷心脏停搏液与冷生理盐水”

陆青时拿起了纱带与导管:“我来把右心房的血液吸出来”。

维克多一边复位着其他的器官一边插话:“喔!用低温来使血液循环减慢,这是个好办法!我亲爱的陆医生,你真是让我太惊喜了!”。

“闭嘴”陆青时头也没抬,骂了回去,于归按照她说的,分离出静脉,不经意抬头却瞥见了她额头的冷汗。

而此时,墙上的时钟,早已走过了六小时,按照他们刚刚开始的时间,手术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三个小时了。

这大大超出了镇痛药的耐药时间,于归知道,疼痛正在她身上复苏,并且无孔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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