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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规矩,除夕当天长辈总会给小辈发红包意思意思。

陆青时接过来,毫不客气,她知道这老头子看着清贫,中科院的工资那是盖的?

“我没让您把前些年的都补上就不错了”。

陆旭成吹胡子瞪眼的,拿她毫无办法。

顾衍之凑过去:“青时,我的,我的呢,爷爷不是给了你两份?”

陆青时面无表情转过脸:“有吗?那是给汉堡和薯条的”。

顾衍之惨叫一声倒在椅子上:“爷爷你快管管她啊!人不如狗!!!”。

去扫墓的时候没想到会再遇见故人,傅磊一家三口在乐乐的墓碑前弯腰鞠躬,年幼的孩子把一束雏菊靠在了照片前。

顾衍之顿住脚步,去看身边人,陆青时面色如常,她放下心来,跟着她走过去。

两家人打过招呼,陆青时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目光偶尔落到那个小孩子身上才有一丝感伤。

傅磊一家准备离开,佩佩突然脱了爸爸的手跑到她身边,拉拉她的裤腿。

陆青时蹲下来,看着这双和乐乐何其相似的眼睛。

佩佩抱住了她的脑袋,吧唧一口亲在她的侧脸上。

“谢谢你,陆阿姨,还有乐乐哥哥,爸爸妈妈说,是你们救了我”。

陆青时一怔,柔软又酸涩的感觉在心间炸开来,等她松开拉住她的小手,眼眶微红:“你和爸爸妈妈每年都会来?”

“嗯!”佩佩用力点头。

江静叫她的名字:“佩佩,我们该走了”。

小女孩边跑边回头:“陆阿姨再见,顾阿姨再见”。

“再见”。

在小孩子的单纯面前,成年人自愧不如。

除夕夜,留守医院的都是重症病人,于归查完房回办公室写病历,时针刚走过十二点,手机响了起来,是一长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归属地是未知。

可能是什么骚扰电话吧,她下意识挂断,却鬼使神差按了接通。

那一瞬间,遥远的风从异国彼岸传来。

听筒里面只有安静的呼吸声。

“喂?”她皱眉。

方知有捏着电话,紧张到掌心冒汗。

“我……”

“于大夫,三床病人呼吸恶化”画外音盖过了听筒的声音,于归匆匆挂了电话。

“哎,好,来了!”。

除夕第二天不用值班,向南柯来到了熟悉的酒吧喝酒,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秦喧喜欢来这种地方了。

热闹、不孤单,有人坐在吧台边安安静静喝酒,有人趁着醉意上去抢走话筒,有人穿着露脐上衣超短裤穿梭在人群里,没有人会在意你。

你的孤单脆弱扔在这种地方屁都不是。

再一次浑浑噩噩醒来是凌晨,她从钱包里掏钱结账,酒保擦着杯子:“别啦,有人帮你付过了”

“是吗……”她酒还未醒透,又抽回手,猛地想到什么似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谁帮我付的?是不是挺漂亮一个女的,穿着高跟鞋,身材很好,波浪卷长发,眉边有痣……”

她鲜少说这么长一段话,酒保直觉这就是她长久以来一直在找的人,愣了愣。

“刚走,你现在去追应该来得及”。

向南柯拔腿就跑。

空荡荡的大街上路灯昏黄,她跑出两条街,细雪覆满了眉梢,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气,微微红了眼眶,冲着漆黑的天空大喊:“秦喧!!!”。

只有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喇叭回应了她。

一直在北京待到年后,二人才回到了锦州,飞机刚落地,顾衍之去取托运行李,她站在大转盘这边等她。

机场的大屏幕上滚动播出着实时新闻,央视国际新闻女主持人字正腔圆,陆青时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m国当地时间2月18日晚,凌晨四点半,首都迈尔城遭反政府武装空袭,据目击者称,现场升起滚滚浓烟,爆炸声震耳欲聋,无差别袭击使大面积民房住宅被毁,造成大量平民伤亡,极端组织也趁乱占领了位于迈尔市郊的机场,三方冲突持续升级,央视国际新闻记者为您发回现场报道”

画面一闪而过,炮火冲天而起,脚下的地面都仿佛抖了抖。

面目全非的家园,浓浓的黑色硝烟,坐在废墟里哭泣的孩童,缺胳膊少腿面目呆滞的老人被打上了马赛克。

人满为患的医院,身上缠满绷带看不清面目的男男女女的口申口今。

废墟底下压着的绿军装的一角,与站在车顶吹着口哨拎着机/关/枪欢呼雀跃的恐怖分子。

人间炼狱。

陆青时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动弹不得。

顾衍之拖着行李箱回来:“青时,我们走吧”

她回过神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脸色苍白:“好,走吧”。

回到家,顾衍之去做饭,她钻进书房,打开电脑,输入了“m国”两个字,弹出了大量新闻页面。

鼠标缓缓滑动着,页页触目惊心,最后一则是来自msf(全球无国界医生组织)发布的招募信息。

最底下的邮箱页面里图标一直在闪动,陆青时点开一看,果不其然,是来自瑞士日内瓦的一封邮件,用了英法两种语言。

她微微阖上眸子,手指拢上眉心。

“给你,牛奶”顾衍之把玻璃杯轻轻放在了她面前,陆青时转身,用背不着痕迹挡住了她的视线。

“谢谢,饭好了吗?我好饿”

顾衍之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划过,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

“快了,马上就好”。

陆青时起身,拉住她:“那我也来帮忙”。

顾衍之这才笑开:“好,那你也来吧”。

开春,陆青时去医院复职,刘长生从抽屉里取出她的退职申请书还给她。

陆青时手插在兜里并未接,微笑:“这个恐怕您还得收下了”。

于归一大早的期待就是能重新看见她回来上班,那扇门一阖上,她立马就追了出去。

风吹过走廊,扬起医生的白大褂,于归追着她亦步亦趋:“陆老师,你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继续留在急诊科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回来,陆老师,陆老师你说话呀!”。

衣袖被人扯住,陆青时走不了了,她顿住脚步,轻轻拂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被冷落的于归愣了两秒,微微红了眼眶,复又追上去,拦住她的去路,就像那个晚上一样。

“陆老师,为什么我留下来了你又要走?”少年人低头,在她面前她总是会做回那个敏感脆弱的小医生。

“陆老师,我已经考上执医了,我现在不会再笨手笨脚的了,我什么都会,我也什么都可以做,我不会再拖你后腿了,我可以配合你的手术,我知道我还是不够优秀,你怎么骂我都可以,别走……别走好不好……”

少年人一边说着,泪水从颊边滑落:“知有也走了……你也走了……我不知道……不知道我留在这里干什么……”

春日下午的光线柔和而明媚,替她的发丝涂上了一层金黄色。

她看着她埋着头,肩膀在抖动,穿着合身的白大褂,只比她低了一个头,胸前挂着的胸牌上不再是住院医师,而是主治医生了。

陆青时唇角浮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她沐浴在阳光里,缓缓张开手。

“于归”。

少年人扑进她怀里,像雏鸟归巢一般本能地寻求安慰。

“你是我教过……”

于归哽咽:“我知道,你常说我是你教过最笨的学生”。

只是简单的一个拥抱,陆青时便放开了她,更像是一个告别仪式。

“不,你是我带过最优秀的学生”。

她愣愣看着她唇角浮起笑意,眼神柔和,满脸都是欣慰。

少年人一下子泪流满面,再也说不出话来。

“还记得我那天在手术台上说的,教你的最后一课是什么吗?”

她点头:“记得,永远不抛弃任何一位患者的决心”。

陆青时轻轻摇头:“那也不是最后一课”。

她伸手,像姐姐对妹妹一样,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真正想教给你的最后一课是——”。

她顿了一下:“离别”。

离别——光是咀嚼着这两个字,于归就尝出了苦涩。

这两年来她目睹了太多生离死别,却也没有真正懂得这两个字的含义。

方知有的离开,给她的人生上了厚重的一课,教会她时时刻刻尊重别人的感受,尤其是身边的人,理解和爱护同等重要。

陆青时的离开,给她上了生动的另一课,她开始明白会者定离,一期一会的要义。

离开医院之前,陆青时回头看了一眼,追出来的不仅只有于归,还有郝仁杰,刘青云,陈意,护士长,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同事,甚至还有她救过的病人。

大家都默契地站在台阶上没有再下一步。

郝仁杰笑,大男孩红了眼圈:“陆姐,一路顺风,有时间回来看看!”。

刘青云扣紧了陈意的手指:“陆姐,我和陈意已经订婚了,过两年结婚你一定要来啊!”。

陆青时只是笑,大家也只是笑,湛蓝的天空下仁济医科大的标志与红十字挂在一起。

她挥挥手,潇洒转身:“再见”。

医院见证了太多祷告,而机场总见证了太多别离。

国际出发前,顾衍之最后一次挽留她:“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求求你,不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好不好?我不能再一次失去你了……”

陆青时静静看着她泪流满面,把人抱进怀里:“你还记得周悦彤父母反悔的那一次吗?我当时的心情真的很难过……无国界医生的申请是在遇见你之前填下的,如果我知道我会爱上你,我一定不会写那封申请,但既然木已成舟,我现在反悔和杀人无异……”

她声音沉痛,抱着自己的时候泪水滑进颈窝里,顾衍之仿佛被烫到一样,猛地推开了她。

“那你能不能……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你知道我看着你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是什么感受吗?!啊!你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差点想去死陆青时你知不知道!!!”

她鲜少有情绪歇斯底里的时候,两个人对视,彼此都是泪流满面。

陆青时咬紧了下唇,仰起头,却依旧抵挡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顾衍之上前一步:“青时,跟我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汉堡和薯条还在等我们呢,你前几天不是说了我们要换个大点的房子吗?给薯条换个高一点的爬架,汉堡的窝也有点小了,青时,我们回家,回家吧”。

提醒登机的广播响起来。

陆青时咬着嘴唇往后退了一步:“对不起,对不起我……”

顾衍之的心一下子掉进了万丈悬崖里,柔情褪去,她的脸色变得冰冷而尖锐。

“如果你真的要走的话,我们……”她顿了顿,咬牙切齿说出那三个字。

“分手吧”。

那一瞬间,陆青时心如刀绞,她几乎痛苦地弯下了腰,大声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顾衍之把她逼入了绝境里。

人潮熙攘,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那句“我们分手吧”在脑海里反复重播着。

刽子手一样凌迟着她满目疮痍的内心,刀刀见血,字字剜心。

登机开始,她浑浑噩噩随着人群往前推进,她不停回头,视线一片模糊,她看见她在奔跑,她在呼喊,她在哭,最后被工作人员拦在了安检后。

她终究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陆青时闭上眼,泪水蜿蜒而下,她拼命攥着右手尾指上的一枚戒指,死死箍进肉里,仿佛这样才能抵御住痛苦,亦能感受到她在身边。

2014年三月二十八日,顾衍之的日记里只有一句话:春天,离我而去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年前那个冬天雪停后的黄昏。

她们决定一起去环游世界旅行。

她坐在秋千架上,她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呼吸相闻,彼此纠缠。

她在她眼里看见了繁花似锦的春天,最温柔最浪漫的春天。

哪里还需要去环游世界,她的眼底就是她流连过的最美好的风景。

全世界所有叫的上名字的风景名胜都比不上她凤毛麟角。

她说:“我爱你”。

我爱你。

她也如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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