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宜民难道是在做梦吗?”唐兴稍微翻看了下剑身,平平无奇,他不再多打量,而是听着这黎宜民的条件,嗤之以鼻的说道。
大明在檄文里,已经明确表示:黎宜民弑主篡位,屠害忠臣,淫刑峻法,暴杀无辜,重敛烦徵,剥削不已等二十大罪,大明军至安南乃是吊尔民之困苦,伐虐主之孽罪。
黎宜民还想做郡王,移居天津卫,这不是做梦是什么?
柳溥却摇头,稍微犹豫了下说道:“这黎宜民大约要跑,虽然我没收到消息,但是看他的神色,并不是失去了主意的样子。”
柳溥并没有从宫里得到消息,确定黎宜民要跑,但是升龙皇城内,四处都是抢劫财物的宫宦,大火也没有人处置,显然黎宜民已经做好了跑路的准备了。
柳溥就是从广州府跑出来的,他太清楚想跑的人是何等的模样。
袁彬站起身来说道:“哼,想跑?我在升龙城,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往哪里跑!”
袁彬总是和乱臣贼子有不解的缘分,无论是跑八十四里抓喜宁,还是百人骑冲阵抓渠家三兄弟,还是扬帆至首里府抓赵明瑞,陛下要的人,袁彬从来没有失手。
柳溥觉得自己的脖颈一凉,打了个哆嗦,袁彬的悍勇,他早有耳闻,袁彬至安南国,就是为了盯着他柳溥,防备柳溥借着贼寇生事。
眼下大势已定,柳溥不仅没有再次背弃大明,一直在配合帮助大明进军,既然柳溥没有再叛,那抓个黎宜民也算是交差。
“那就请李指挥和大明军沟通一二,明日入城吧。”柳溥对着唐兴说道,并且开始下令明日黎明打开城门,迎接王师入城。
唐兴满口答应了下来,点头说道:“好说。”
是夜,柳溥罕见的让庖厨准备一桌好菜,弄了壶上好的美酒,将长子柳承庆叫到了房中。
柳溥满饮一杯之后说道:“我儿啊,为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悍起叛君,事败流落至此。”
“我知道,你没少埋怨我,埋怨我听信小人蛊惑,埋怨我不懂天命,埋怨我丢了安远侯府的名声。”
“我都知道。”
“父亲。”柳承庆五味杂陈的饮了一杯酒后说道:“父亲,只要大明军进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陛下已经答应了若是父亲在郡县安南事中尽力,就宽宥母亲和弟弟们,陛下言而有信,从不食言,既然我们尽力,陛下一定会放了母亲和弟弟们。”
“父亲先是奉皇命保住了黎宜民这个昏主的命,而后又贡献谅山图志,今日又安排了升龙城投降之事,只要我们没有再叛之心,陛下胸怀若谷,容不下我等几条贱命?”
柳溥倒是露出了一个笑容,靠在椅背上,点了点桌子说道:“你说得对,陛下宽仁啊,即便是没有我,安南这些虾兵蟹将,能挡得住大明天军?”
柳承庆面色变了变摇头说道:“宣德二年,大明军如日中天之时,照样兵败在了安南,我倒是认为父亲没有功劳,也算是有一些苦劳,陛下向来赏罚分明,我信陛下。”
“我也信。”柳溥拍了拍柳承庆的肩膀说道:“若是这天底下有谁值得信,唯有陛下了,你要一直信下去,信陛下不会薄待有功之人,信陛下能带着大明繁荣昌盛!”
“有些事,不能让陛下难做,臣子让君主为难,就是没有恭顺之心,自古以来,古今中外,降将可纳,叛将不容。”
“我是乱臣贼子,伙同孙继宗悍叛,事实确凿,陛下看在我在郡县安南有微末之功的份上,看在你爷爷为大明战死交趾的份上,饶了我一命,这就是让陛下难做了,朝中文臣口诛笔伐不提,陛下岂不是要受委屈?”
“明日,带我人头跪迎王师,宁阳侯与我旧,文安侯于谦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你带着我的人头去投降,陛下就不会为难了。”
柳承庆面色惊变,勐地站起身来,惊骇的说道:“父亲!”
柳溥笑了笑,闭上了眼睛,身体不停的抽搐着,嘴角流出了血迹,而后喷出了许多血沫,他用最后的一丝力气说道:“记得,要信陛下,陛下是对的,要…一直信下去。”
柳溥抓着儿子的手慢慢的松动,走的时候,却露出了一丝坦然和解脱的笑容。
在唐兴找到柳溥的时候,柳溥就说过事毕以死谢陛下天恩。
当时唐兴压根没当回事儿,谁的命不是命?好死不如赖活着。
柳溥这一死,就是解脱了,他一直活在当年悍然叛君的悔恨之中,临死之时,还能看到大明军再次郡县安南,也算是宽慰了父亲柳升在此战死的遗憾。
次日,在破晓时刻,升龙城的八道城门尽开,城中守军皆跪在道路两侧,迎接大明军入城。
陈懋骑着一头牛入城,他的年龄太大了,已经骑不动马了,牛足够的安稳,他的身后是大明各部军将英国公张懋、成国公朱仪、黔国公沐璘等人。
于谦留守大营,一旦事情有变,立刻带领后军驰援。
在陈懋入城之前,已经派了先锋先锋定西候蒋琬、指挥同知石彪接手升龙城防务。
黎宜民已经跑了,升龙城不战而降。
陈懋骑着牛来到了柳承庆面前,大家都是将门,以前在京师的时候,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陈懋认识柳承庆,这孩子小时候还抱过他。
“你爹呢?柳溥在哪儿?”
“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乱臣贼子,黎利当年抓了他爹柳升,把柳升的天灵盖都敲开了,往里面灌蜂蜜蚂蚁劝降,柳升都没投降,他倒好,觉得在两广,天高皇帝远,没人管的住他了是吧!”
“今天老夫就要替他爹,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他。”陈懋握着牛鞭中气十足的说道,陈懋和柳升的私交极好,大家都是在文皇帝手中一起靖安封侯,柳升的死状何止凄惨?
陈懋替柳溥他老子教训一番,把柳溥打出一身伤来,也好到陛下面前讨个巧,求个情。
“在这,父亲说,不能让陛下为难。”柳承庆端起了一个木盒,泣不成声的说道。
这盒子里是柳溥的人头。
陈懋打开了木盒,看着柳溥的脸,久久无言,合上了木盒,无奈的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今日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