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说王翱可用的意思,就是自己想致仕,陛下说吏部还需要他照看,等待王翱成长,意思是不让致仕。
大家话没点透,但是王直最终选择了继续为官。
这样选择,他就背弃了自己的宗族,背弃了琅琊王氏的荣耀。
他选择了继续在朝为官,就不能落叶归根。
他们家是琅琊王氏的一个分支罢了,王泰在洪武十五年的诏对之中,夺了第一,他们这支旁支,才被归宗。
王直深受家族恩惠,从读书识字,再到入朝为官,三十四年混日子,也都是王氏供养。
他选择继续做官,就是对家族的背弃。
王翱的资历够厚重了,但是吏部诸事,考成法的推行都在开辟之时,他走不脱。
一个政策三年才会稳定,五年才会成熟,王直要保证考成法瓜熟蒂落。
陛下执掌神器,六部尚书分掌公器,他此时若是一走了之,那是背叛大明。
在背叛大明和宗族之间,王直选择了背叛宗族。
其实这不是王直第一次选择,在正统七年的时候,他作为杨士奇的同乡,想要倒杨,就是第一次背弃。
事实上,各大宗族更希望朝廷里这些同乡们,能够紧密的团结在一起。
但是王直当时没有,现在也没有。
朱祁钰看着王直,低声问道:“没有什么困难吧。”
“没有。”王直回答的很轻松,自从住进了官邸之后,王直其实和宗族的联系也断的差不多了,不过是一次彻底的割裂罢了。
朱祁钰点头。
他强行留下了王直,并且把王直放在了火架上烤,自然是有他的考量。
六部尚书,在眼下的大明朝,位高权重,如果六部尚书的权力不能顺利交割,会出很多的乱子。
陈汝言当初就是这样的例子,资历足够,但是能力不足,于谦封侯,陈汝言当了兵部尚书后,于谦其实一直负责着兵部诸事。
直到陈汝言主动让贤,江渊上位,兵部的权力交割才落下了帷幕。
王翱的能力足够,资历足够,但是对吏部的事务还不完全熟悉,他还需要一段时间。
崇祯皇帝十七年换了十九位首辅,六部尚书走马观灯一样,导致了朝中权责不清楚,最后落得煤山吊死的下场。
在原来的历史线里,景泰三年,明代宗废明宪宗朱见深太子位,胡濙主持更换太子廷议,在经过了廷议之后,太子更换为了朱见济。
在这之后,明代宗因为朝中剧烈的党争,频繁的更换六部尚书,这种更换导致了朝中为了六部明公的位置,展开了极为激烈的争夺,这种争夺促使了一大批的投机者出现。
这些投机者发展到最后,都成为了明代宗的催命符。
六部尚书的更换,兹事体大。
朱祁钰想了想笑着说道:“王尚书,朕给你太子少师之位,负责教授泰安宫皇嗣课业。”
这是一个保证,王直不会被反攻倒算,不会被挖坟掘墓,会在金山陵园为王直留下一席之地。
王直满是笑意的俯首说道:“臣,谢陛下隆恩。”
王直俯首离开了聚贤阁,走出讲武堂的时候,王直阵阵眩晕,这个抉择对他来说,也不是个轻松的事儿,但是他还是选了。
人生有很多的选择,王直选择一条路走到底。
而且陛下也给了承诺,太子少师,算是给了他平稳落地的台阶,只要不犯错误,身前事,身后名,都不必担心。
朱祁钰看着王直的背影,揉了揉眉心,走到了宝座之上,靠在椅背上,软篾藤椅,很是舒适。
但是他略微有些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王直的故旧之情、戚畹之谊解祯期犯了错误,必然有人扣在王直的头上,接下来的弹劾,就会如同雪片一样飞到文渊阁,来到朱祁钰的御前。
而且很有可能会发生胡濙杀卢忠类似的事,让王直持续犯错,然后皇帝陷入两难的境地之中。
明明是解祯期犯错,跟王直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朝中狗斗,哪里论过对错?
王直在景泰为官得罪了太多的人了,此事一出,必然会引起一轮朝堂的党争。
兴安看着陛下略微有些疲惫的神情,歪着头对着小黄门说道:“请冉讲习过来。”
冉思娘手中的百宝丹,内服外用专治跌打损伤,所以冉思娘成为了驻讲武堂的医倌,同样也是讲医堂的讲习。
本来冉思娘想去京营的,但是陆子才思前想后,还是让冉思娘到了讲武堂。
陆子才专门请旨设立了讲医堂,讲医堂学员第一期,都是女子,还在筹备之中。
中原王朝有没有女医生,当然有,西汉时义妁、晋代时的鲍姑、宋代时的张小娘子、明代的谈允贤。
真的要论女子不能行医,那就找胡濙聊聊去,陆子才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是询问过胡濙是不是违法礼法的。
胡濙说祖宗之法并无明令女子不得行医。
男女之间有防,所以女医生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如此系统性的培养女医生,是太医院的大胆尝试。
主要目的是提高京营军士的待遇。
军士的家属都住在了京师周围,家眷生病了,难道不看病吗?
冉思娘是众多讲习中的一员,专门负责教授讲医堂外伤医护,三七粉为主药制作的百宝丹是外伤良药。
兴安找冉思娘过来,完全是为了让陛下宽宽心。
朱祁钰点头说道:“兴安,你跟胡尚书说一声,让他跟王直说说,到底该怎么自保。”
冉思娘过来也好,但是怎么保住王直?
胡濙最擅长自保了。
兴安点头称是,便离开了。
朱祁钰靠在藤椅上,思索着大明诸事,没过多久,冉思娘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见礼之后,一双柔荑便伸到了朱祁钰的肩膀之上。
柔荑,植物初生的叶芽,柔嫩洁白。
朱祁钰忽然感受到了国学的博大精深,这两个字,形容冉思娘的手,的确是恰到其分。
朱祁钰这个视角,看不到帷帽下的脸庞,庐山实在是太大了,遮挡着了朱祁钰的视线。
“你这个时候,放个毒虫之类的就可以为播州土司报仇了。”朱祁钰忽然开口说道。
聚贤堂的御书房里,现在只有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