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立刻说道:“《春秋繁露》曰:仁人者,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
“晋文公九年十二月晋文公薨,公子欢即位,晋文公下葬的时候,棺椁里有声如牛,晋大夫先轸说恐有兵戈之祸,果不其然,次年秦穆公调兵遣将,要攻打晋国。”
“大夫先轸再谏,趁秦军立足未稳,翻山越岭兵将疲乏,进攻秦军,晋襄公公子欢应允,果不其然,晋军在崤山中途拦截秦军,秦军大败。”
“秦军连一匹马一辆车,也没有返回到秦国,原因在于秦穆公操之过急了。”
“陛下躬节俭,不受献;永思至德,不私己利;敬贤如大宾,爱民如赤子;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
“有仁智通明之德,故曰:圣明。”
于谦说完便喝了口茶,一脸坦然自若,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问心无愧。
朱祁钰愣愣的看着于谦,而后嗤笑了下,并没当回事,于谦是正经的文进士,一张嘴上下一碰,就是引经据典,变着花样的、不带重样的夸。
于谦看着陛下的模样,就知道陛下没往心里去。
他的确是文进士,但是和陛下奏对,他从来都不是张口就来,这些话他也是观陛下所行,总结而来。
陛下当政,看似搞了很多的新政,其实大多数都是直接隶属于朝廷或者干脆对皇帝直接负责的新政,讲武堂、钱法、利柄、官厂等等,其实都是直接隶属于朝廷甚至是皇帝。
譬如:贵州的六枝厂,直接划了一片归工部、兵部管理。
陛下不给地方官员倍之的机会。
陛下唯一推而广之的就是考成法,还激起了南衙僭朝的造反。
反腐抓贪贯穿始终,四川戥头案、陕西冒赈案、山西盐引案、山东孔府案、南衙畸零女户案等等,以及最近发生的南衙科场舞弊案等。
这些大案,遍布大江南北,每一案都是震动朝野的大案要案,几乎把整个大明的官吏大换血了一次。
陛下这都是在整顿吏治,也是在遴选刚正有力贤臣。
王安石的变法为何失败?太过于操之过急,没有整顿吏治,就开始推行变法,执行过程中,就变了味儿。
陛下在推行新政的时候,总是如此的谨慎小心,一如陛下至今不住皇宫那般慎重。
这就是于谦说陛下圣明的原因,他有理有据,逻辑清晰。
奈何陛下一个字都没放在心上。
无碍,于谦已经整理成册,都送到了京中胡濙手中,胡濙是太子少师,教育皇子,尤其是教育太子朱见澄的时候,绝对用得上。
王安石的失败,让大宋失去了唯一一次改变三冗两积的机会,王安石的求荣得辱,在两宋一遍遍的上演着。
章惇、宗泽、岳飞、辛弃疾、虞允文等等名字在朱祁钰面前闪过。
朱祁钰谈到了王安石新政,自然是想要推行一些新政。
他手里有几种募集善款的好办法。
第一个就是发行国债,提高短期利息,扩大宝源局纳储的速度。
国债可以看做是钞法的一种,用一纸契约换取真金白银,等到国债期限到了承兑,实现朝廷和购买国债之人的双赢。
户部尚书沈不漏…沈翼对国债之事并不认同,他认为大明的财经事务前所未有的健康。
大明的国帑每年都有结余,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而且每年的结余越来越多,宝源局的投资也开始初露狰狞,每年几乎翻倍的上交利润,在沈翼看来,即便是陛下不南巡募集善款,也足够支持以工代赈了。
沈翼总觉得朝廷向民间借钱,有失体统,有损体面。
现在大明国帑,一个字:阔。
第二个办法,则是地产,大明在各州府县拥有极多的官舍,将这些官舍,按照朱祁钰在讲武堂聚贤阁外的水泥大别墅的标准建设,在配合地方特色加以社稷,绝对可以卖个好价钱。
第三个办法,则是彩票,这个彩票可以得到一股庞大的现金流,来补充大明因为以工代赈的巨大投入造成的财政压力。
三十六枚飞钱搏一搏五万银币。
十八枚飞钱可以购买一斤猪肉,大约等同于一分银,一两银子等于一百六十分银,五万银币等于八百万分银,等于八百万斤猪肉,等于一亿四千四百万飞钱,也就是十四万贯左右。
彩票这东西,在中原王朝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南宋的时候,就有关扑,卖的不是纸票,而是一种牌子,名叫笏,这玩法种类繁多,有以一笏扑三十笏者赢钱,而后又扩展到了车马、地宅、歌姬、舞女等等,皆依约以价而扑之。
南宋实际上的都城临安,号称:“有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城,更有一答闲田地,不是栽花蹴蹴鞠。”
而宋高宗赵构,更是组建了两只皇家蹴鞠队,分为左右军,而民间则以俱乐部齐云社为主,经常组织全国性的蹴鞠大赛,这自然少不了关扑,售卖笏钱。
临安城粪霸赵构,自然不会放过这等赚钱的机会,赚的盆满钵满。
赵构当皇帝称职不称职不论,但赵构绝对是个合格的资本家。
这三种方式,无论朱祁钰用哪种,礼部尚书胡濙都能找出历史渊源来,为陛下的决策洗地,历史长些,大约就是这个好处,好事坏事,都能自古以来。
朱祁钰斟酌再三,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于谦。
“陛下…这…”于谦呆滞的看着陛下,他终于明白了为何陛下好端端的说起了王安石变法事,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于谦斟酌了一番说道:“陛下啊,第三策臣以为为下下策,松江府旧院、应天府神乐仙都、京师东西斜巷胡同,都是游堕之民、黑恶集结之地,常常滋事,这关扑助长黑恶,致道德沦亡。”
“斗升小民本就困顿,关扑厚利,必然引起争相追捧,百姓本困顿,此策大行民生愈苦,臣以为不妥。”
在于谦看来,这第三策关扑彩票之事,是下下策,是亡国之策,会导致道德沦亡,万万不可。
“至于这第二策,臣以为乃是下策,李宾言请旨,请官舍改建为大明匠城,为各地官厂家眷院,襄王在贵州践行利柄,大明各州府若想不受制于人,再无这挟百姓以令州府事,则以利柄大行天下,臣以为方为正途。”
大明各州府县主佐贰官,不想站着把官儿给当了?
但是大明官员也没办法,不依靠地方缙绅宗族,连打折的正赋都收不齐,朝廷问罪,百姓叫苦连天。
利柄论之说,堪称国之良策,朝廷与地方,地方与缙绅争权,利柄二字可定胜负。
什么是权?不就是分配地位吗?
不占有生产资料、不占有劳动本体,怎么占据分配地位?
李宾言致力于匠城的建设,就是先行一步探探路,看看让士农工商的工匠们,也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匠城就是工匠的合力的具体体现,而各州府县的大量官舍的确要改建,不过不是贩售,而是分配给工匠,建造集体性质的家眷院。
“至于陛下所言国债,臣不精通财经事务,倒是觉得并无不可。”于谦对于陛下的第一策,也摸不准。
在于谦看来,国债和宝源局纳储,只是在利钱上,有所区别,并无二致。
有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