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大义就是调和阶级矛盾,这是它的权力,也是它的义务。
这是大明自正统十四年天变之后,政治大思辨的重要成果,胡濙怎么可能轻易告诉尼古劳兹这个外人?
胡濙继续读着尼古劳兹的游记,继续说道:“伟大而贪婪的皇帝,将一些富户抄家,如同河流一样的银子都源源不断的流进了皇帝的私库之中。”
“而最近大明皇帝推出了一种名叫国债的工具,似乎想要将负责铸币的兵仗局,变成皇室私产。”
“这么残暴而贪婪的手段,大明的臣工似乎害怕皇帝的责怪,居然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胡濙读到这,面色真的颇为复杂,他疑惑的说道:“你觉得大明的皇帝缺钱吗?”
尼古劳兹面色奇怪的说道:“陛下似乎很吝啬,听说陛下的礼服都是洗过再穿的,陛下如此的富有,又是如此的吝啬,就像是一个守财奴一样。”
尼古劳兹看胡濙的脸色越来越差,赶忙补充的说道:“大明是一个文明的国家,他的君王甚至允许他的臣民讨论他的缺点,我才这么说的。”
泰安宫和户部的灯盏只有一颗灯芯,这是天下众所周知的事情。
胡濙立刻涨红了脸,愤怒无比的说道:“陛下的冕服洗过再穿,是因为造价太过于昂贵了!陛下尚节俭,众所周知,这是美德!容你这个番夷在此饶舌?!”
“你懂什么!”
尼古劳兹满脸迷茫的说道:“不懂所以才问啊。”
胡濙眉毛一挑,发现自己中了尼古劳兹的激将法,他知道尼古劳兹想问什么,但是他就是不说。
胡濙恢复了往日的风轻云澹说道:“也就是陛下胸怀像山谷一样宽广,不跟你计较,否则就你这段话,就够你死一百次了。”
尼古劳兹极为遗憾,胡濙这个老狐狸,太过于精明了,什么都问不出来。
在胡濙看来,陛下是极其大度的,让人说话,大明亡不了,皇位也丢不了,即便是再生气,陛下也会良言嘉纳。
尼古劳兹想问什么?
他哪里是想问皇帝为何是个守财奴,他分明是想问,为何白银流入国帑、内帑时,是对半均分?
而皇帝占了一半的道理是什么?
调和阶级矛盾需要各阶级的利益代言人,调和的过程中需要一个裁判,而这个裁判就是皇帝。
皇帝凭什么调和阶级矛盾?
军事、政治、文化、经济四大领域,皇帝都要拥有绕开各个阶级利益代言人的能力,才能调和阶级矛盾,才有资格做裁判。
否则你凭什么做裁判?
在大明这叫大权旁落,神器僭越。
胡濙自然不会跟尼古劳兹解释的那么通透,他爱怎么想怎么想,爱怎么写怎么写。
尼古劳兹有些不甘心的说道:“胡尚书是太子少师,负责教导皇嗣,胡尚书不告诉我,会告诉五皇子吗?”
他不懂,他可以带着遗憾去死。
但是罗马的希望,闪电归来的依仗若是也不懂,那闪电般归来的结果就是一闪而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胡濙颇为确切的点头说道:“陛下说让我教皇子们,自然会教五皇子,如果五皇子上学的时候,我还活着的话。”
尼古劳兹听到了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无奈的说道:“但愿胡尚书长命百岁。”
胡濙看着尼古劳兹迷茫的神情,点了点桌子说道:“我给你指条明路。”
“谢胡尚书。”尼古劳兹赶忙道谢。
胡濙颇为认真的说道:“多看看邸报,上面啥都有。”
尼古劳兹略显绝望的说道:“邸报我也在看啊,可是却看不出什么来。”
胡濙一乐说道:“那就多看几遍。”
胡濙从会同馆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他慢慢悠悠的向着讲武堂而去,刘吉在胡濙的身后亦步亦趋。
“胡尚书,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刘吉带着求知的态度问道。
胡濙摇头说道:“陛下说过,蛮夷都是群养不熟的狼,再说了,你就是跟他讲,他没有设身处地的站在大明的角度去想,他也想不明白的。”
“说了也不懂,不如不说。”
刘吉不住的点头说道:“谨受教。”
刘吉编纂完了《景泰寰宇通志》之后,就回到了翰林院,入朝为官成为了七品的礼科给事中,算是正式入仕了。
这一年来,刘吉一直跟着胡濙,他最想学的就是胡尚书的无德。
刘吉是胡濙早就寻摸好的无德之人。
胡濙的无德是朝政反反复复被逼的,刘吉的无德是天生的。
刘吉看着健步如飞的胡濙,只能赞叹胡尚书养生有道。
他紧走了几步问道:“胡尚书,一会儿讲武堂要有盐铁会议,胡尚书要去吗?”
“去,你也一起去。”胡濙自然是要参加盐铁会议,否则礼法成了不便之物,礼法成为了阻碍大明前进的绊脚石,那礼法还有存在的必要?
刘吉想起最近京中的事,满是笑容的说道:“襄王殿下除了朝会和廷议的时候露面,这都一直躲着朝臣,这得亏是五皇子出生,让殿下好生的缓了一口气。”
“据说这几日襄王殿下都没回襄王府,一直在御书房待着。”
朱瞻墡不回襄王府是因为回不去,大明的宗室都在澄清坊十王府住着,这降袭制一出,大明的宗室就一直登门,闹得襄王府鸡犬不宁,襄王是有家不能回。
就连朱瞻墡的三个儿子,也是对朱瞻墡横眉冷目,怨念极深。
有的人想削减待遇,得到自由,有的人只想混吃等死。
胡濙略带几分感慨的说道:“襄王殿下,不容易啊。”
胡濙和刘吉赶到了讲武堂聚贤阁的时候,稍坐片刻,就等到了襄王。
朱瞻墡坐在了次座上说道:“无须多礼,今天的议题只有一个,利柄论之专卖。”
“孤以为柴米油盐等四类,朝廷最少掌控六成甚至更多,防止商贾哄抬物价,引起民生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