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说最能打的都是有常产者。
在秦时,有常产者叫老秦人,以军功爵名田地主组成,这些老秦人第一次帮大秦统一天下,第二次帮大汉统一天下。
而在魏晋南北朝不断的大思辨中,以均田制的田制为基础,建立的府兵制平推了天下,这些人在两汉、魏晋南北朝和隋唐时候叫良家子。
到了宋朝时候呢?
宋朝遍地都是失地的百姓,造反的百姓,宋廷只能招安设立厢军安置,这厢军冗员,变成了大宋朝的心腹大患。
百姓无恒产便无恒心,今日事宋辽,明日事金元,宋来投宋,辽来投辽,金来投金,元来投元,反反复复。
到了大明,有恒产者换成了世袭军户和卫所,虽然卫所败坏,但是逐渐从三边到六边,最后到九边,还是保留下来了一部分的军户。
一直到了明末的时候,依旧流传着一句话叫得三边(陕甘宁)者得天下。
明末大明军队的战斗力并不疲软,甚至有粮饷给够神仙干碎的说法。
朱祁玉颇为肯定的说道:“弱民之法不可取,那驭民五术,于少保又以为如何呢?”
于谦眉头紧蹙的问道:“什么是,驭民五术?”
“于少保不知道什么是驭民五术?”
于谦十分确认的说道:“不知道。”
朱祁玉认真的回想了下说道:“一曰愚、二曰弱、三曰贫、四曰辱、五曰疲,此乃驭民五术也。”
于谦听完打了个寒颤说道:“陛下是看商君书得到此五术吗?”
朱祁玉否认道:“那倒不是,商君书二十四篇,朕每一篇都看完了,而且读了许多遍,并未得到此五术的根由。”
朱祁玉专门看过《商君书》,这书共二十九篇,散迭五篇,只剩下二十四篇。
而这二十四篇里,大多数都讲秦国为何变法,秦国为何要奖励耕战、秦政令的诠释、和变法之中的思辨。
于谦疑惑的问道:“陛下,那是谁跟陛下您说的这个?”
朱祁玉摇头说道:“一方外之人闲谈,偶尔被缇骑听闻奏禀,朕亦不知其人。”
于谦这才非常遗憾的说道:“陛下,臣以为谁对陛下言此治国,此人当送解刳院,家卷送于倭国,让他的家卷亲眼看看、亲身经历一下,这驭民五术的下场便是。”
“简直是荒谬。”
朱祁玉点头说道:“朕也觉得荒诞无比,让大明朝多数的百姓愚钝、忙碌、贫穷、屈辱、劳累,那还能有今日之大明?若是秦汉隋唐明皆依此法,那安有两三百年国运乎?”
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朱祁玉都找不到这驭民五术的合理性。
即便是站在一个皇帝的角度而言,这驭民五术,有一点合理之处?
把百姓都逼到不穿鞋的时候,闯进京师,剁了他的脑袋?
从最功利的角度而言,百姓闹出了民乱,尤其是像福建邓茂七叶宗留等百万之众的民乱,作为皇帝,那也是要对福建诸府免赋三年,恢复生产,朝廷收不到税赋的。
拆了地基建高楼,这楼不就轰然崩塌吗?
于谦颇为认真的说道:“《商君书》本身就是后世掇商君余论,以成是编。”
“就结果而言,秦国若是真以这狗屁不通的驭民五术为基准,进行变法,那秦国还能奋六世之余烈,一统天下耶?早就被秦人自己给推翻了。”
“再说了,在先秦之时,今日百姓,古之黔首,那时候能称的上民的又有几人?”
于谦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说道:“街头巷尾的茶肆不求甚解之言,臣以为陛下不应放在心上,不过是摇唇鼓舌,蛊惑人心之说。”
“三国时,汉昭烈皇帝留遗诏训后主曰:可读汉书、礼记,间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
“博百家之长,方为治国之道。”
于谦真的很尽心的在辅左陛下,他虽然不知道陛下从哪里读来的这等邪门歪道,但是中原王朝历经风风雨雨,时至今日,有些颠不破的公理,比如术不如道。
即便是这驭民五术是真的,也不应采纳才是,那是真正的亡国之术。
于谦尤其擅长国家之制,但凡是使用所谓的驭民五术,社会必然停滞不前。
反之,但凡是社会仍在发展,甚至快速发展,则所谓的驭民五术,不过是一些酸腐文人从旧书堆里刨出来,拾掇拾掇,胡言乱语之谈,不足为信。
于谦再次开口说道:“陛下,劳无所获使百姓逃田、八议践法使纲纪失常、明知冗疾而不去治理、礼乐崩坏而不闻不问等等,这才是亡国之弊。”
在景泰年间,你甚至可以讨论亡国之征,亡国之弊,亡国之君,亡国都可以谈,还有什么不可以谈呢?
因为在正统十四年,大明差点就亡国了,亡国近在迟尺。
朱祁玉和于谦聊了许多,逐渐解开了心中的疑惑,两宋不是没有人看到弱民之道不可取,可是形成了路径依赖之后,就再也难以摆脱了。
次日的清晨,朱祁玉再次变得忙碌了起来,长江,通衢九省的水路,沿途关卡遍布,几大支流也是如此。
徐有贞可以解决自然的拥塞,但是他解决不了行政上的壅积。
朱祁玉可以。
朱祁玉在九江府下了圣旨,责令各府州县自查的同时,还在南京、松江府这两个地方的港口,设立了登闻鼓,并且责令应天巡抚和松江巡抚定期流调,探访民情,并将其纳入了考成法之内。
如此这般,通衢九省之地的长江,才有可能真正的变成通途。
在大明,没有人把大明皇帝的圣旨当做玩笑,陛下的信誉极好,说到,必然做到。
偷偷继续设卡,没关系,只要被大明的缇骑、御史、府州县事、登闻鼓院奏禀到了朝堂之上,朱祁玉自然会嘉纳善款的。
鸡笼岛的树还很多,需要的缺口也很大。
闲来无事,朱祁玉来到了甘棠湖边,天朗气清,天高云澹,朱祁玉踏着木质的栈桥,来到了湖心亭之内。
湖心亭大约有五丈,中间有八角亭供人休息,这地方慢满满的都是钓位。
钓鱼,是朱祁玉的爱好。
冉思娘懒洋洋的靠在躺椅上,看着高婕妤坐在亭子里抚琴唱曲。
琴声美、歌声美、人也美,但是陛下的注意力始终在湖面的鱼漂之上。
确切的说,陛下在思考些什么,即便是鱼咬了钩,也是不为所动,半天不甩一杆。
“妹妹。”冉思娘打断了高婕妤抚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