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郎死后失去了指挥的食尸鬼,在黎明的第一缕光投下来之前似乎受到什么召唤或者驱逐而离开了温泉村。
遍体鳞伤的人们就连清点死伤的余力都没有,就这样大口大口地吸着充斥大火焚烧后的灰烬味道与尸体和鲜血气味的空气。就像所有历经过血战的人,他们仿佛刚刚出生在这个世界一样拼命地呼吸着空气。
身心皆疲惫到极致的人们止不住地颤抖,有的人面色惨白后知后觉地终于注意到了周围环境有多令人作呕,但却因为长达数小时的高强度消耗而腹中空无一物,干呕了半天也只吐出来一些酸水。
待到终于回归过来时,村人们徒劳地试图从井里打水灭火,却发现在战斗中木桶的绳子已经断掉。而又花了时间找到另一个木桶系上绳索捞起来的第一桶水里面还泡着半只食尸鬼的小臂。
水桶洒了,提水的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被水浸湿,然后大声地哭了起来。
就像扩散开来的涟漪,不论是男女老少,尚且幸存的温泉村村民们大多都受此影响。
有的放声大哭,有的小声啜泣。
时间持续了一小会儿之后,他们继续尝试灭火。尚有余力伤势不重的人如里加尔一行也多数加入了这一行为,然而放任大火烧了这么长时间,哪怕是铁器也基本上都被烧出毛病了。
家没了。
家具全毁,仅有的金钱财物毁于一旦——但农民们本就没有多少钱币。
所以单纯实际钱币上的损失看起来并不是很多。
真正的问题是谋生工具。
种子没了,稻田也没了。屋里的存粮全烧了,养在田里的鱼也全都死了。
农具也没了,甚至就连捕鱼用的船都被那批逃亡的流寇偷走了。什么都没有了,活了下来,但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焦黑框架的房子泼上去的水在清晨第一缕光下升腾起雾气,夹杂着远处天际线群山的景色美不胜收。但农民们站不起来,他们瘫坐在地上,发着呆。
“如果”一开始不让青壮年逃跑,这一切是不是会有所改变。
“如果”站岗的人打起精神来更专心地防守自己的所在区域,这一切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有很多的“如果”环绕在一部分人的心中,还有一部分人因为无力改变失去的现实而转为仇恨这次战斗的主导者——也即是龙之介——但更多的人。
只是变得空荡荡的。
和人的农民是很能承受得住压榨的。
只要还有口饭吃,被压在底层他们也能过得甘之若饴。
这个4000年古国的阶级固化远比里加尔那些超过300年便可称为老牌的小王国要更为严重,农民们几乎不会追求上进或者冒险,他们只要好好种田然后偶尔有一顿大鱼大肉吃便心满意足。
所以和人的农民是麻木的。
不论对士族那套对主子忠心耿耿追求个人武勇的信条,还是华族口中所谓的民族大事国家大事,他们都顶多只会在口头上应付两声表一下态。
有口饭吃就行,国家大事让大人物们操心。
视而不见,漠不关心。认为这些事与自己无关,离自己很远,只需要好好地守着这一亩三分地,一切就都会永远像现在这样持续下去。
然后一把火,一场战争。
什么都没了。
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是小事,都是小事。
围墙立了起来,浪人们掌控了村子里的管理权,武士和雅之店长再三召集了村民强调事态的严重性。亨利甚至宰了一头食尸鬼拖着从大道走回来。
一行人想尽了所有的办法要向这些温泉村的村民传达事态的严重性,但他们却几乎无一例外都还想着:
“明天一切就都会过去,都会回到过去那样。”
他们没想过自己会死,没想过屋子会被烧掉。
就连送出去的青壮年,都只是“暂时避避风头”,回头事情过了再回来村子里,继续过着过去的生活。
但回不去了。
由于能战斗的青壮年全都出逃加上围墙失守,整个温泉村的村民牺牲了超过一半。
大半个村子焚烧殆尽,就连雅之店长的旅馆也因为食尸鬼的围攻而残破不堪——在三郎死后这些嗜血的野兽仍旧对他们持续进攻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只是失去了统一指挥并且会遵循食欲对同类进行撕咬的它们不再具有之前那样的威胁。
房子可以重建,田地可以重新耕作,牲畜可以重新放养。
但死了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旅店门口的空地上用草席盖着的尸体铺了一地,其中有很多还是小孩。
他们没有被送走的原因和那些青壮年被送走的原因相同,都是爱与关心。
“年纪小,远行不安全。”
不光远行不安全,就连按照亨利最初的计划将老幼妇孺集体安置到旅店进行集中保护在他们看来也是不安全的——‘孩子还是跟父母待在一起最好’。
同理的还有口粮和其它很多物资。
武士们的威望和权力能要求农民们把这些上交进行集中管制,但农民们也有的是办法拖时间或者藏匿,就像他们送走青壮年劳力一样。
“温泉村”听起来像一个整体,可所有这些被迫参与战斗的村民考虑的却都只是自己,以及或许一部分熟悉的邻居朋友与亲戚。
他们定下的布防与警戒计划算得上优秀,却高估了执行计划者的素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