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照这样,岂不是谁都信赖不得,也无从获得补给了?”小少爷摸着自己开始长些稀疏绒毛的下巴,这样说着。
这确实是一个严峻的问题,原本在章州那边遇到过物资的价格上涨就让人很是头痛,如今他们在与地狱犬的战斗中损耗严重,整个济州内却极有可能找不到合适的补给点。
“更大的问题是周围领地因为藩地军登陆的戒严,我们这一行,怎么看都不像能通过的样子。”贤者瞥了一眼周围的人:传教士;外国佣兵;夷人少数民族;藩地武士。
青田家一行的言行举止与直辖州武士区别甚大,他们更传统也更守旧。在紫云的时候就因为这点被一眼认出来了。再加之以藩地口音,眼下这种时间段可能反而异乡人出身的其他人所遭受的瞩目都没有他们多。
时局在短短时间内变化竟如此之大。原本青田家一行作为武士贵族是为亨利他们这些异乡人提供了相当多的便利与庇护,如今却又因为藩地和新京的对立,暴露身份的话对他们而言会成为一种灾祸。
过去藩地军还在北部时,直辖州的士族与华族顶多也就对藩地贵族有些鄙夷和嘲讽,如今随着藩地军步伐的逼近以及取得的战果,他们这些北方人的处境恐怕只会越来越糟。
家主以生命自证的对于新京的忠诚,到头来看在直辖州贵族们的眼里,终归没有他们的出身和口音重要。
青田家一行都陷入了沉默。
洛安少女看着其中几人闪烁的眼神和打算开口又停下的行为,她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
‘要是一开始就不离开,加入藩地军那边的话就好了’
孩子的世界是简单的。非黑即白,知道明确的正与邪对与错,并以此作出决定。
可当你把忠诚心和自身的存亡放在天平上时,又有多少人能坚定不移地选择前者。
青田家主是伟大的,他牺牲了自己以维持对新京的忠诚。可这份忠诚又有谁在乎;可也不是每个人都想成为他这样的伟人。
直辖州的人只会以他们的口音和出身评判而排挤他们,认为他们是和叛军相关的人。
这份忠诚在他们的眼里不值一提。
而藩地的人,又会在背后指点他们,诅咒他们是叛徒。
要是藩地如同包括青田家一行在内的所有人一开始预料的那样,会被新京方面轻易打败也就罢了。现阶段反而是他们胜利连连,泰州接着是济州。若他们一开始便加入藩地一方,或许现在已能与他们共享荣誉和胜利果实。
那是说着共同语言的人。
武士们接受的传统教育要求他们向皇室向新京效忠,除此之外也要向自己的上级效忠,向藩王们效忠。
新京和皇室是很远的,但顶头上司和藩王们却很近。他们讲着一样口音的言语,对于武士信条和操守的理解也是一样的,不同于直辖州那些会嘲笑这些是落后过时玩意的武人。
当藩王和新京产生冲突时,许多藩地武士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更信赖的主上进行追寻。
这是藩王能发动起大军的根本原因。
青田家是一个异类。因为地理位置与商业往来,再加上家主本身性格和政治倾向的缘故,他们在藩地一直都很格格不入。只是因为领地富庶所以尚且没有出现直接的矛盾与冲突。
从武士的传统信条来看,藩王们的做法是可耻的。他们背叛了新京,背叛了人间之神,以下克上掀起叛乱。
从他们自身接触到的信息来看,藩王们的做法也是可耻的,他们应用了黑暗污秽的力量破坏践踏了月之国古老的文明。
——可是。
接下来的很多话,甚至包括鸣海和弥次郎都是思考过的。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他们的忠诚无人问津,青田家主之死新京或许连去听闻关注都不曾有。这一路下来的种种艰辛,伤亡减员,物资损耗。
若是与藩地军齐头并进,所有这些痛苦和困扰都不会存在,反而他们可以一起享受胜利。
不该再想了。
不能再想了。
当理想中献上忠诚的对象与现实中自己所划分的群体产生了冲突,人理所当然地会迷惘。
对新京忠诚的藩地武士也只是藩地武士,他们首先会被当成藩地武士对待,其次才会看是否忠诚。
得知眼下的局势,给这些本就一路奔波又在魔力晕作用下头脑迷糊的武士们带来了相当大的冲击。
但他们连停下来好好去思考整理这一切的时间都没有。
死尸会吸引来更多野兽,天空中乌鸦已经成群在转悠,等待着人们离去便下来饱餐一顿。这里是国道,即便在战时也必定还会有人来往。那逃离的数千难民若是察觉到怪物已死或许也会归来,他们曾经对己方竖起爪牙,即便主教已死也不见得就会立刻变得友善。
该走了,可往哪走。
武士们满眼迷惘。
家已经不在了,献上忠诚的对象或许也对他们的忠诚毫不在乎。他们找不到归属,整个新月洲变得如此陌生,入眼所见尽是敌意。
“总之,轻装上阵,先走林间小道规避吧。”
这种时候,他们多多少少有些羡慕身为异乡人的亨利仍能维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