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阑眼帘低垂,结跏趺坐入定,身旁摆放一只香炉,炉内插了一截残香,无风自燃,轻烟冉冉袅袅,凝聚为龙蛇游动之象。迦阑抬眼望了片刻,眉梢微微一挑,沉吟良久,起身离开禅房,在园中独自逡巡,偶然驻足,摘下枝头一朵桃花,拈在指间,静观花瓣片片坠落,落英缤纷。
花瓣落尽,黄蕊枯萎,迦阑也拿定了主意,拂袖离去。静极思动,他破天荒步出云岚殿,衣袖飘飘踏云而去,分开云山雾海,无移时来到周寰殿前,早有侍女迎上前,问明来意,请迦阑稍候,匆匆回转殿内通报。过得片刻,青溪子莲步款款,亲自出迎,俏脸似笑非笑,显然对迦阑到访不无意外。
二人如周寰殿内坐定,侍女奉上茶汤与仙果,战战兢兢退下。青溪子不急不躁,陪他吃了个果子,饮了半杯热茶,才从容问起来意。迦阑是佛门飞升天庭第一人,凭一己之力站稳脚跟,羽翼渐丰,堪与妖修分庭抗礼,便是天帝也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青溪子身为天帝心腹,八面玲珑,待人接物自然礼数周到,不留把柄给人诟病。
迦阑直截了当道:“近来遇一事,老僧不无困扰,故此登门拜访,要劳烦青溪子道友解惑。”
青溪子听他的口气,不像是兴师问罪,心中不无好奇,微笑道:“大师劳趾动问,贫道自当知无不言,只怕才疏学浅,言不及义。”
迦阑道:“青溪子道友勿用过谦,老僧听闻‘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请教,何为天庭根本道法?”
青溪子沉默下来,指尖划过杯沿,久久没有开口。迦阑当面出此问,定然是有所察觉,酝酿已久,轻易推诿不得,此事干系重大,天帝不可言,左相右相不便言,她却不妨透露一二,试探下对方的用意。反复斟酌无误,青溪子慎重道:“天庭自有道法,至高至远,可意会不可言传,大师虽非道门一脉,佛法高深,有所体悟亦在情理之中。我天庭之根本道法,名为‘幽冥’,乃诸天万界之大道,大道犹水也,吾辈犹鱼也,鱼游水中而不知水,非超逸绝尘,不得与闻。”
迦阑合十道:“老僧鲁莽,敢请道友演化一二。”
青溪子想了片刻,秀眉微微蹙起,眉心间隐隐泛起一团黑气,氤氲变幻,声音转为清冷,如冰珠坠地,泠然道:“大道无极,包罗万象,佛法亦在其中,不知大师可守得住本心?”
迦阑凝神看了片刻,心神一阵恍惚,黑气蓦地张开,如永夜降临,将他身心吞没,过往种种尽皆浮现眼前,贪嗔痴,爱恶欲,一刹历尽万劫。幽冥道法对禅心的冲击如山呼海啸,席卷一空,迦阑脸色骤变,谨守本心不失,一道道金身虚影前赴后继投入道法中,将黑气屏绝在外,不染灵台。
过得良久,他听到胸腔内一声激烈的心跳,如暮鼓晨钟,警醒梦中人。迦阑抬起眼帘,却见青溪子眉心黑气由浓转淡,渐次隐去,事如春梦了无痕,回想起道法始末,竟是水中捞月,一无所获。迦阑长叹一声,道:“老僧与道法无缘,令道友见笑了……”
青溪子神情有些复杂,她存了一点私心,要借此引迦阑入彀中,在其意识中种下幽冥道法,天长日久,道法侵染,最终站到天帝一边。然而迦阑修持“金刚不坏之身”,悠悠岁月,不知叠加了多少层,竟将道法屏绝,不受其染,难怪天帝对他另眼相看,迟迟不愿撕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