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祖六有些失望,然而忍耐了下来。
紫来也以伺候师尊的名义来蹭饭,跟摩崖子嘀嘀咕咕地说:“这狗妖不知道是真穷还是假穷,居然带师尊吃这种庶民食物!”
摩崖子说:“算了,就当体察民情了。不要指望这里卫生条件好了,一会你少吃点,小心拉肚子。”
万恒春一方却一直表现亲和,四处看看,直赞是个热闹的好地方。
“我想起几句诗来——
盛夏烤肉味堪饕,啤酒桌前围一遭。
火炙最宜生嗜嫩,伏天争得醉烧刀。
南岗城边夕照黄,秋林食品快先尝。
停车不耐薄衫热,一阵风吹烤肉香。”
两匹狼矜持而有节奏地鼓掌,为领导喝彩。
天狼难以置信地说:“万组长,居然还是个文人骚客?”
万恒春摆手谦虚地表示:“不敢不敢。只不过年纪大了,绉两句前人的附庸风雅。”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副扇子,啪地展开了,徐徐风来。
可以说此刻他具备了一个知识分子的所有行头——体面的西装,眼镜,扇子,诗和放在远方的目光。
天狼顺杆爬好一顿奉承,说文武双全什么的。
紫来跟师尊咬耳朵说:“师尊你看他那个样儿!都说我是哈巴狗,他才是捧臭脚捧到家了!”
他师尊也低声说:“何必理他们。老虎长得跟个山似的,看着就添堵。再摇头晃脑地吟诗也不像文化人。”
第一批烤串上来,一行人也都饿了,大快朵颐。
七爷酒入愁肠,一怀愁绪。
天狼就拍着他的肩膀说:“七爷,你也不必太在意了。七奶奶不知道珍惜你,是他的损失。朋友如手足,母的如衣服。等一会儿吃完了,咱们就去夜店动次打次。我哥们儿开的夜店,里面有很多妖女……”
七爷叹气,一杯酒又下肚:“她总说我对她没感情。没感情怎么能过这么多年。过这么多年,没感情也有了……母的心海底针,我不知道她们到底是怎么想的。都随她,不过就不过……难怪司令当年坚持不娶,在一起也累。”
木槿年宽慰说:“因为误会而在一起,因为了解而分开,也可以说是种解脱。”
天狼说:“就是就是!我提议,为了七爷重新回归单身生活而干杯!”
众人举杯,连胡祖六都举起汽水凑热闹。
正掀起第一个小高潮的时候,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插进来:“我也祝你离婚快乐。”
天狼差点喷了,前七奶奶怎么来了!还目光复杂地看着七爷。
七爷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不看她。
木槿年忙站起让座,众人也略有些尴尬地相让。
前七奶奶矜持地说:“不必了。我不久留,只是来给刁德七送钥匙的。”
啪地把一串钥匙放在七爷面前。
七爷说:“房子说给你就给了。我净身出户。钥匙不必给我。”
前七奶奶说:“我留着也没用,再说我还看不上那个破房子。实话告诉你,我要去美国了。”
七爷终于肯抬头看她一眼:“去美国?找你八姐?”
前七奶奶说:“是。她之前一直就让我去。”
七爷冷哼:“我知道,她让你去是不让让你跟我结婚……也好,你去吧。找个美国黄鼠狼也挺好。我祝你幸福。”
前七奶奶想说什么反唇相讥,但还是叹一口气说:“就算做不成夫妻,毕竟还有从小的情谊。不想再说什么难听话了。我要你的房子不过是一时生气,其实想想没意思。要净身出户也是我,是我心眼小,容不下人。”
七爷略伤感地说:“离都离了,说这些都没用。”
前七奶奶说:“我这一走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也许就不回来了。反正房子带不走,还是给你。”
七爷刚犹豫要不要说点挽留的话。
前七奶奶轻飘飘地白了还在偷偷吃食物的胡祖六一眼说:“省得万一有新人进门没地方住。”
七爷气得就不想说话了。
前七奶奶心情也是复杂,她当然知道七爷对胡祖六没什么,但她也清楚这么多年无论如何也无法打败的敌手就是这小狐狸的伯父。怎能不迁怒。
她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湿痕,狠下心咬牙说:“你已经没话跟我说了。我的话也说完了。就这样吧。再见。”
起身离开了。
木槿年对七爷说:“七爷,这样好吗?如果想留人,就趁现在。别让自己后悔。”
七爷忍不住起身,叫前七奶奶的名字:“淑兰!”
人群中的前七奶奶充满希望地回头。
七爷动了动喉咙,最终还是垂下手,说:“你到那边一切小心,听说挺乱的……那边还有很多本土的妖怪你要小心,什么吸血鬼、狼人、女巫,你是外来的,脾气收着点,在街上不要随便跟人吵架,那边允许随便配枪的……”喋喋不休。
他此刻胸中也是百转千回。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自问能给她想要的吗?
答案是否定的。他努力了,也掏心挖肺给她看,但她不相信。
前七奶奶动容了,折身回来,在他面前站定:“说完了?”
七爷点头,最后总结:“你保重。”
前七奶奶忍无可忍,啪扇了七爷一个大巴掌。“我黄淑兰瞎了狗眼!除非我死,再也不想看到你!”
转身走了。
一直在看热闹的无为观师徒二人又咬上耳朵。
紫来对摩崖子说:“师尊快看!分手必备的巴掌梗终于出现了!”
摩崖子说:“无量寿尊!打的也不是特别狠呢。”
天狼对木槿年嘀咕:“完了。这下算是彻底分了。”
旁边一桌传来嗤笑声,说这老哥不是别戴绿帽子就是包二奶了,打得不够刺激之类的。他们把别人的分手戏当下酒菜,看得津津有味,还嫌不够料地点评。
那是几个中年男人,或胖或瘦造型都差不多——不管有没有啤酒肚子,t恤衫搂到肚皮上,严重的还露出胸前大痣和不完整的刺青,青瓜皮脑袋浑圆,脖子上戴着拇指粗的假金链子,手指上几个大金镏子。脚边已经十几个空啤酒瓶子,渐入佳境了。
刚才吵吵把火地商讨国内外形势,从英国脱欧到南海危机,再到中美形势,说到郁闷出还闷一瓶酒,是忧国忧民的几位大哥。
现在有了分手戏,他们暂停了爱国话题,来取笑眼前被前妻扇巴掌的半老头子。
七爷颓废地坐下,天狼受不了地出头,“有你们什么事?!哪凉快哪待着去。”
这下合了大哥们的心意。
正愁没法结账呢,这个美好的夜晚,有酒有肉,就差掀桌子打架,然后把帐都算在欠揍的小瘪犊子身上了。
他们纷纷把杯子一摔,站起来,逼近天狼。
一看大事不好,大哥要办事了,食客四散,然而也不肯走得太远看不清,自动围成一个场地,大小刚够两拨人打一架的。
老板上前拉架说:“各位各位,给我面子!”
大哥们按住他的脸一推:“给你面子,我们兄弟面子往哪儿搁?!”
天狼也是血气方刚,受不了这个,当下跳到战圈里,吠道:“来啊!来啊!”
大哥们纷纷扒下t恤,露出各自的刺青,花花绿绿都有来历。
胡祖六躲在大灰狼后面看,认出刺身里有大鲤鱼、双头蛇、还有一只像是很凶恶的羊。
战圈扩得更大了,因为吃瓜子看热闹的群众看到纹身更确定了几位大哥必然是混社会的,打起来会很猛。
一个大哥说:“你穿耐克鞋!你这个汉奸!你不爱国!你不是人!”
这个角度,一下子就抢占道德制高点了,全面压制。
天狼说:“我穿耐克鞋怎么就不爱国了……你们纹身才不爱国!用纹身吓唬谁呢?瞧你们那德行!你,身上还挂个锦鲤,你转帖呢?!还有画个长虫的,粤菜师傅啊?!特别是你小样的,整个送子麒麟,你是男科医院的啊?呸,不要脸!臭流氓!”
不得不说天狼很会撩汉,几位汉子一下子就被撩上火了。当流氓的特别不能容忍被人当面说活流氓,纷纷抄起啤酒瓶子指着说:“少哔哔!干他!”
第18章
气氛正到高潮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横亘在中间。
万恒春做和事佬,对大哥们说:“消消气,都是误会。”
天狼不必说,深知厉害,不敢轻易炸毛了;就连挂着刺青的大哥们也一下犹豫了。
万恒春坐着的时候就很大只了,没想到站起来更加雄壮!整条街就没有一个比他更高的。何况他不仅人高马大,而且长相更是标准的凶恶。虽然态度和蔼虎面含春,但谁看谁哆嗦。
大哥们也不是吃素的,定了定神,仗着人多,说:“滚!不滚连你也削!”
两匹大灰狼无法容忍他们对上峰的无礼了,沉默而凶狠地站在万恒春身后,摘掉墨镜,现出三白眼,目露凶光。
社会大哥们这才意识到碰上对手了,对方也是团伙出动,看气势好像就是干大事的。好像不声不响就能抢个银行的角色,而大哥们自知也就能吃个西瓜不给钱。
僵持了下,身上纹麒麟的大哥说:“朋友混哪条道上的?脸生的很。”
万恒春说:“人生何必不相识,相识何必曾相逢。”
大哥逞能地说:“不认识咱没关系,你可以在这条街上打听我‘矮脚虎’,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今儿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要不然我们兄弟怎么在市面上混下去!”
摩崖子在旁边看热闹,忍不住对徒弟紫来说风凉话:“矮脚虎遇上东北虎,有意思了。”
然而他的悄悄话未免不够私密,被社会大哥听到,见看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道士,当下毫不客气地说:“你个臭算命的!轮到你说话了吗?再哔哔削死你!”
摩崖子气急,紫朝对方来啐了一口瓜子皮说:“削死这个削死那个,等一会你就知道我们万组长的厉害了!就你们这帮犊子,他一口咬死俩!——万组长,不要和这种人客气了,咬他!”
万恒春很有涵养地说:“不要喊打喊杀的,我这个人是和平主义者。能讲道理的时候,我不爱吵吵。”
他这番话在社会大哥听来就有点犯怂了,惹得他们血气上涌,随时要干的意思。
万恒春看不能讲道理,只好用肌肉来解决了。
他无奈叹气说:“天气有点热,不好意思。”边说边宽衣解带。
等他脱下最后的衬衫,露出健硕的整片胸膛和腹肌,社会大哥们冷静下来了,心拔凉。
万恒春的身材,仅就露出来的上半身看,肌肉贲张如金刚罗汉,更令人胆颤的是他胸前竟纹着一匹吊眼金睛极品东北虎。
老虎刺身踏山而下,栩栩如生,万恒春状似随意地一抖胸肌,那下山虎仿佛仿佛随时会扑杀出来,甚至出现虎啸山林的幻听。
矮脚虎大哥从屁股兜里拿出烟,身后一个弟兄啪给点上火。
大哥又敬了万恒春一颗。
两个大佬,都光着膀子,当街对着抽烟。
矮脚虎顾名思义,不高,几乎是万恒春的一半大。
“朋友,”他狠狠吸了口烟,低声说,“我矮脚虎在这一代也算有点声望。给我个面子。”
万恒春说:“好说。”
矮脚虎大拇指往自己这边一撇,“你们今天的消费算我账上!这个面子你务必给!”
天狼疑心自己听错了:“啥?让我们给你买单?!凭什么呀!”
矮脚虎无比自然地说:“说反了了。是我给你们买单。你们可以打听打听,我矮脚虎说一不二,说是我买单就是我买单。今天谁也别跟我抢,谁抢跟谁急。”
万恒春宠辱不惊。
原本做东的天狼却不能接受这个神转折,俩人撕撕吧吧的抢埋单。
然而正要分出个胜负的时候,天狼的耳朵动了动,同时大灰狼和万恒春的耳朵都隐性地动了动。
他们的目光齐齐转向不远处一条暗巷的方向。
连胡祖六都放下手里的烤串,呆呆地看着。
最先窜出去的却是七爷。
他嗖地一声窜上墙,几个暗夜中一个白影消失在暗巷里。
天狼和三花木槿年也随后窜出去,没敢用原形,在人群用人形的极限速度闪挪腾跃。万恒春皱了下眉,略一点头,一匹大灰狼也跟过去。
胡祖六也想跟着跑过去,却被一匹狼拦住,低声对他说:“现在敌暗我明,不要轻举妄动。”
群众见无热闹可看,意兴阑珊,已经纷纷扰扰地散了。
正是人群骚动的时候,眼花缭乱。不知道杀手会成哪个方向攻过来。
突然一颗子弹破空而来,目标正对胡祖六的后脑。
大灰狼能感觉到身后的异动,甚至能想象这颗子弹在空中滑动的轨迹,但他完全来不及反应。那是一颗关注了妖力的子弹,快且准,一枪毙命。
时空仿佛被放缓千倍,所有的动作放慢,大灰狼缓慢地转身,试图推开毫无准备的胡祖六,然而子弹却以比他快的速度逼近!
动作跟不上思维,他想,难道这次保护证人的任务要失败?!
突然瑞光如核爆炸裂,一个广大的结界瞬间张起。
所有不相干的人被屏蔽在结界之外,子弹凝结在空中。
万恒春的妖力强大到可以适当改变自己结界的物理定律。他伸手捻起差一厘米就射进胡祖六后脑的子弹。
胡祖六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来,摸摸后脑勺:“咦?……”又张望了下,“这是你的结界?”
站在离此一千米远的高楼之上,伏击的杀手现身了。万恒春的目的就是引他现身,此刻也精准地把他圈在结界之内。
杀手暴露行藏,端起妖力狙击枪,连番射击。
然而结界之内,他的妖力在万恒春之下,无法摆脱设定。子弹行至半空如落雨坠落。
万恒春说:“在我的结界,你逃不掉。”
杀手丢掉狙击枪,纵身从高楼跃下,半空化作一只猫头鹰,盘旋不止,几度硬闯想要逃出结界,羽毛根根掉落。
万恒春说:“不要做没用的挣扎。只要交代你幕后老板,我会对你手下留情。”
猫头鹰妖长啸一声,冷哼:“手下留情?!谁不知道你万老虎心狠手辣,落在你手里,轻则进镇妖塔五百年,重则道行尽毁。我宁死不做阶下囚!”
万恒春说:“那些是外界对我的误解,现在是法治社会,文明执法。我不会对你上私刑。”
猫头鹰妖说:“不是误解!我表哥就是栽在你手上的,现在他在镇妖塔里得了抑郁症,毛都掉光了。”
万恒春沉下脸:“掉毛总比丢命好。你既然知道我的手段,还敢当我的面刺杀,要么是你太蠢,要么你就只是幕后黑手的弃子。既然栽了,就认栽吧。我现在虽然修身养性,但耐心也不是很多。”
猫头鹰妖长啸:“你是百兽之王,但不是我羽族的王!我就不下去,你奈我何!”
万恒春说:“不要浪费彼此的时候。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供出幕后黑手。”
猫头鹰妖说:“笑话。如果我供出老大,下场比进镇妖塔还不如。你这结界张这么大,药费妖力不少,也撑不了多久吧。有本事你上来抓我啊呵呵呵!”
猫头鹰的笑声恐怖,在某些乡土文化中代预示不详的事即将发生。胡祖六捂上耳朵不要听。
万恒春虎吼一声,比猫头鹰的笑声更令人痛苦,结界之内震动如山崩地裂。
大灰狼和胡祖六都捂上耳朵。
万恒春胸前的肌肉隆起,猛地下山虎纹身一跃而出,实体化为一只斑斓大虎,嗷昂一吼,踏空而上,转眼已奔至猫头鹰面前。
猫头鹰见他真能上天,慌了神,扑棱着翅膀,左飞右突逃命,然而大虎辗转腾挪,几番捕捉,最后一口咬住,然后如纹身之态,款步下山,嘴里叼着一只半死不活的猫头鹰,煞气缭绕。
到地面,纹身虎把猫头鹰往地上一甩,人立而起,嗷昂一声,又二维化回到万恒春胸前。
猫头鹰受了重伤,犹自想要挣扎起来,然而羽毛折损,扑腾不起来。
万恒春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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