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壶捏柄扇子抵着下巴,游刃有余地点点头,说:“师兄从大雪山回来后,你就等着一顿小死吧。”又拿折扇敲敲我的脸蛋,“如果不是舍不得你,我也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我又往他怀里一歪,破罐子破摔道:“不管了,等师兄回来再说。”
他摸着我的头发,捻住一绺在食指间缠来绕去;我伸手推开了床榻边的窗户,见到胧明的月色照着窗外的软条花枝,花朵周围晕染着银色的薄雾,不由得叹了口气,说:“致致往后该怎么办呢?”
枕壶不耐烦道:“你能不能一秒钟不要想她?”
我笑嘻嘻地凑过去,亲他下巴,然后道:“致致说,如果她是男孩子就会娶我。”
枕壶没好气道:“那你去嫁她呗!”
我环住他的腰,轻声说:“我还是想嫁给你。”
枕壶手上动作放柔了,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我头发,漫不经心道:“庄致致白天在忙收尾的事,晚上大概去庄致非的别馆了罢。我们……我们到了别馆,但是什么都没有动,这是她的权利。”
这么说庄致非还躺在那里,伏着身子,胸口一个大窟窿。因为在严冬,大概没有腐烂,只会浑身僵直变青。温柔的褐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庄致致俯身去拥抱他,他涣散的瞳孔会倒映出妹妹美丽的脸庞。他那么想要见到她,等她出现在面前,却无知无觉了;致致的眼泪会流到他脸上,一滴一滴都是烫的。她哭得没有声息。
我脑子里想出这样的画面,霎时间无限伤感,坐起来抱着膝盖几欲流泪。枕壶掰过我肩膀问:“好好的,怎么了?”我慢慢地说:“致致真可怜。”枕壶莫可奈何道:“你先把同情心揽着,以后有你更心疼的时候呢。”我惊问:“怎么?”
枕壶沉吟半晌,说:“如今衡国只余她一位王族,我已经上书请示陛下。依据我对陛下的了解,他大概会将庄致致立为衡王。此番我们将周鸣鹤乱党肃清,庄致致登基成定局;可待唐军撤回后,大梁城又会陷入暗潮汹涌中吧?那时看庄致致如何处理。”
我笑了起来,“致致不会做衡王的。”想起了很多事情,伤感地伏在桌子上,“整座大梁城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了。她会抱着哥哥的骨灰出门游历,一起往南边去看海。”
“很多事情,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枕壶意味深长地说。“人生在世,总有身不由己之处。”
陛下果然下旨要枕壶辅佐庄致致登基。庄致致也果不其然地拒绝了。她戴了重孝,一身寡淡的素色,脸色苍白,一双大眼睛干涸地张开。她没有将庄致非葬入王陵,而是用梧桐木伴着鲜花与香油,将他烧作灰烬,敛在骨瓷罐子里。王陵底下埋着一座空棺与大宗财宝。她极其温柔地抚摸着骨瓷罐子玉润的表面,垂着眼睫对我说:“阿昙,我已经什么都不想了。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心,才没有死去。”
听说要她登基做衡王,庄致致皮笑肉不笑地轻哼一声,向枕壶道:“你们高兴谁做衡王,就辅佐谁好了。反正不是我。衡国国力相较大唐确然如浮游比之大树,你们可以逼迫衡国接受一个新的衡王,却不能逼迫我。我讨厌这个地方,孝期过后,我马上要走。”
枕壶用折扇敲着手心,慢腾腾地露出笑容,说:“公主,您这话说得也太笃定了。”
庄致致轻声道:“我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随我上柏梁台一望,可好?”枕壶彬彬有礼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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