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档作者:水巷

确有可能会那样。如果他知道电脑那头的人是沈俞晏，他的确不可能这么放得开的跟他聊身边的事。他会很紧张、很拘谨，有可能沈俞晏一密过来，他就紧张得话都不会说了。

沈俞晏看他：「不是吗？」

「但是……」

「嗯？」

苏亚卿垂下肩膀：「那，你可不可以把我跟你说的事情都忘掉？」

沈俞晏现在看起来就像家乡的那些小霸王一样，用嫌弃又嚣张的表情说：「不要。」

「……那，至少把电脑的聊天纪录删掉？」

沈俞晏这次倒是笑了，笑得苏亚卿眼里燃起一点希望。

「不要。」只可惜答案还是一样的。

苏亚卿在想，他们这样算是在交往了吗？

只要一有空，他就很怀疑这件事。在他的想像里面，交往应该是两个人亲密的腻在一起，然后假日会出去约会，回家会干点害羞的事，两个人的气氛会甜蜜得招来蚂蚁，这样应该就是交往，尤其是热恋期，应该都在做这些事才对。

然而他们宝贵的热恋期，他却全都耗在写剧本跟开会上面了。

前阵子他跟着阮殊澈见了冯灿。传说中的冯制作是一个看起来很精明很干练的男人，年纪大概三十出头，跟阮殊澈一样，都是年轻有为的影视工作者。阮殊澈的两部电影制作人都是冯灿，两个人据说认识很久了，对彼此都十分信任。

他们讨论了电影的细节，然后冯灿冷冷地驳斥了阮殊澈对男女主角的构想，让苏亚卿差点为伟大的冯制作拍手叫好。

最后冯灿决定，让这个简单的爱情故事，从一个很简单的关系开始。

房东与房客的关系。

苏亚卿想起冯灿那张稍嫌苍白的薄唇说出这几个字的画面，搭在键盘上的手忍不住缩了缩。

这世界上巧合就是这么多……

他叹气，一边打下人物侧写。

这是他写剧本前很习惯做的事：把角色的姓名、年龄、外型、兴趣、家庭、朋友、个性……等等全都条列出来。然后从这些要求当中，细细去推敲角色的内心，使角色成为一个鲜明又立体的人，这在之后构思剧情上面都很有帮助，尤其是卡稿的时候，重新拿出来复习一次，通常能有一点新的想法。

说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尝试个人作业，之前在真正接的案子里面，都是跟别人一起合作的，自己通常都是担任编剧群里的一个小小的编剧，一切听统筹的话行事，但是第一次接电影的剧本就是一个人作业，难免让他有点不踏实。

他看着电脑荧幕发呆，让男主角的形象在他脑海中奔腾。

这次的男主角叫做高小池，是个老实又憨厚的大男孩，对感情的事情非常迟钝，神经大概有一条麻绳这么粗。但是他心肠很好，阳刚的外表下有一颗仿佛童话故事公主一样的心，他眼中所看到的世界仿佛总是带着香气，空气中还会飘浮着可爱的小花，而且人人都是大好人――高小池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天真的青年。

这个天真的青年，从小在一处偏僻的乡野长大，大学的时候读的也是比较偏僻的学校，他很幸运的，在二十年的人生里面，遇到的都是好人，过着纯朴又快乐的日子。

可是在他大三的时候，他老子跟他说，小池啊，我觉得你转校比较好，你在现在这所学校学不到什么东西，进城里去开开眼界吧？

所以小池就转学了。

小池是个长相不错的男孩子，好巧不巧，他读的是极度阴盛阳衰的中文系，像他这种长相不错又呆呆的男生，很轻易的就落入了女孩子们的魔掌――不过这不是重点。故事是从小池要找公寓开始的。

因为小池是个不懂城市险恶的年轻人，所以特别容易被骗。因此故事一开始，小池就被坑了。他被女主角坑了。

女主角钱以安是个极度聪明的女孩子，一看高小池那个笨笨的蠢样，就知道这个乡下人好欺负，所以就跟他收了比别人高一点的租金，然后用她天生的好口才说服高小池这个普通到不行的公寓是多么好，多么值得用这个贵一点的钱租下来（而且不包水电）。

高小池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于是就租了，开始了他们俩隔着一道墙、一人一间房间，共用一个厕所一个厨房一个客厅的房东房客生活。

这个故事的总而言之，就是这两个人会恋爱，但是为什么钱以安会喜欢上高小池呢？

阮殊澈叫他不要用大脑去想，喜欢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总之钱以安就是会喜欢上高小池，不要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把事情想得简单一点。

可是苏亚卿总是会不自觉代入一些事情。

比方说……沈俞晏为什么会想跟他交往呢？

基本上沈俞晏跟他说的那些话他是不会相信的，他虽然笨，可是对感情的事情很敏感，而且也是个容易想法悲观的人。他总觉得沈俞晏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又或者说，根本没有理由喜欢他。

阮殊澈告诉他这种事情是没有理由的，但是他总是觉得，应该会有一个原因才对。一定是某一个部分吸引到某个人，才会触发「喜欢」这个情绪，进而才会交往。

然而沈俞晏看到了哪个部分的他呢？

他看着电脑荧幕上长达好多页的人物侧写发呆，好久才在上头按下一个句号当作完结。然后忍不住开了一个新文件档，在最上头打上几个字――

沈俞晏。

另一头的沈俞晏，正处于心情不错的状态，工作起来都格外辛勤。至少蔡孟骞是第一次看到他自动自发地拿起抹布擦桌子，而且不是臭着一张脸在擦桌子。

蔡孟骞还记着前些天沈俞晏发火的样子，不太明白他这几天怎么就突然好了，而且有越来越好的趋势。

于是他靠近沈俞晏，旁敲侧击地问：「俞晏，你这几天好像心情不错啊。」

沈俞晏擦桌子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笑了：「是不错啊。」

「喔……遇见好事了？」，

「是啊。」

「……你把殊澈家炸了？」

一听见阮殊澈的名字，沈俞晏原本神采飞扬的表情就稍微敛下了些。他假笑两声：「把他家炸了还会炸到我家呢，」换了张桌子擦，他又说：「况且我要是想寻仇，才不屑用那种偷偷摸摸的手段。」

蔡孟骞一想也是，依照俞晏的个性，他应该会把殊澈打成粉碎性骨折。

「那你遇见什么事了？」

「哦，我跟亚卿交往了。」

这句话让蔡孟骞消化了很久。他反复在嘴里念了好几次，才像是终于懂了那是什么意思一样，瞬间一张脸就苦得皱起来。

「真的假的？不是我在说，俞晏你这也太神速了！什么时候的事？」

沈俞晏啧啧两声：「兵贵神速你没听过？」

见沈俞晏又换了张桌子，蔡孟骞赶紧跟上去：「俞晏，你真的想好了吗？你喜欢他吗？是你开口的？」

沈俞晏不太理解他干嘛这么紧张，「是我开口的。我当然是觉得可以才开口的啊。」

「唉，不是我爱操心，而是俞晏你每次交往都不经大脑，有人跟你告白，基本上你只要觉得不错就会答应，才会老是惹那么多麻烦。你说上次那个彭智海不就是这样吗？结果你还把人家打到骨折了！」

「……我只是稍微扳一下他的手腕而已。」

蔡孟骞大大叹一口气：「你真的想好了？我看那个苏亚卿是个很乖的孩子，应该对感情是很认真的，你要真的想好才能告白。」

他气急地摇头，又拿沈俞晏无可奈何：「你这次交往的可是良家子弟，不是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不能让你不喜欢了就乱丢的……你知道吗？」

沈俞晏停下手上的动作，偏头看好友：「你觉得我总是不认真吗？」

「我觉得你做事情总是不认真考虑！」

沈俞晏苦笑：「奇怪，怎么你们每个人都常常怀疑我是不是认真的呢？我看起来就这么轻浮吗？」

蔡孟骞一下回答不出来，虽然他很想点头答是。

沈俞晏将抹布塞还给他：「我比以前长进很多了，不用老是担心我。」

好吧，说老实话，他一开始确实是被那个软软又温温的触感迷惑，才会没多经过考虑地问他要不要交往。不过他开口了之后并不觉得后悔，真正交往了之后，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这是很难得的。

他虽然很容易跟别人交往，可是通常恋情都不太持久。他在想自己确实是很怕孤单的那种人，他喜欢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但是当真正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又会觉得排拒，觉得自己的世界里多了一个人很恶心。

可是最近，当他看着自己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四处乱转、呆头呆脑的苏亚卿时，他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而且有越来越习惯的趋向。

甚至，他对这样的逐渐习惯，有些隐隐的期待。

苏亚卿就像是一个团子，软软的、白白的，无害。这样的一个团子掉到了他的生活里面，滚了好几圈，虽然一开始有点碍眼，可是团子毕竟是无害的，他戳了两下也就不那么排斥了。

他想自己大概就是当初这么戳戳戳，戳上了瘾，所以才会想要把团子留在世界里面，继续看他四处乱滚，想着他如果能成为自己的团子就好了。

接下来几天，沈俞晏没上班的时候，都赖在苏亚卿家里，要不就是说服苏亚卿把笔电提着，窝到沈俞晏家去。

因为苏亚卿在赶稿的关系，沈俞晏也不会吵他，不是捧着自己的笔电在一旁玩，就是在看电视。

过去苏亚卿从来没有在赶稿的时候身边有个人的经验，他总是习惯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埋头苦干，只要身边有点吵闹，他就写不下去了。

沈俞晏是很体贴的，尽量的不发出声音，电视音量也总是转很小，久了之后苏亚卿也就习惯了。

两人之间的互动很少，大概就是沈俞晏会趁广告的时候去给苏亚卿装一杯水放在桌子旁边，苏亚卿会在渴了的时候发现桌边放着一个水杯，愣了一下拿起来喝。

或是苏亚卿会在写到一个段落的时候像尸体一样爬起来，摇摇晃晃进了厨房，眼神茫然地煮一点东西，放到看电视看得出神的沈俞晏旁边，于是沈俞晏会在广告的时候，发现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食物。

到了后来，苏亚卿觉得写稿的时候身边有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在写累的时候抬起头看见有个人坐在那里，感觉不坏。

苏亚卿对着键盘敲敲打打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疲倦地眨眨眼睛，抬起头，就看沈俞晏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得昏昏欲睡。

最近，苏亚卿发现沈俞晏渐渐的露出真面目，已经完全不是以前那个有礼的沈先生了。

他发现沈俞晏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尤其很霸道，讨厌别人不听他的话，就像孩子王一样，脾气差又有点小孩子气。

虽然一开始他对这个逐渐露出本性的沈俞晏有点不适应，可是相处了几天，他又会觉得这么率性、不伪装的沈俞晏比以前的那个沈先生好。

至少这个沈俞晏不像沈先生那样，脸上虽然笑着，却将别人拒于千里之外。

沈俞晏注意到他停下动作，睁了睁快合上的眼睛看他，苏亚卿也来到他身边坐下。

沈俞晏很自然的就一手将他揽着，软软的，手感依旧很好。「你写得怎么样了？」

苏亚卿也任他揽着：「卡住了。」

「怎么卡住了？那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写？」

苏亚卿摇摇头：「那个，俞晏。」

他叫起来还是很别扭，不过叫「沈先生」，沈俞晏就会生气，他生气起来的表情跟小朋友一样，而且苏亚卿也觉得都交往了，叫沈先生更奇怪。他问：「你觉得钱以安为什么会喜欢高小池？」

苏亚卿写稿的时候也会跟他讨论剧情，所以沈俞晏大致上了解故事的走向。他想了一下，「嗯」了一声说：「高小池不错啊，人善良又憨厚，呆呆的没什么心机，而且长得不错啊。」

「可是钱以安更好，她又漂亮又有钱又聪明，是个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她身边不乏追求者，只要她想要，更好的她都有。」

沈俞晏抬起眼睛看他：「我倒觉得高小池更好，脚踏实地，不抽烟不喝酒不嫖不赌，又老实又上进，这种人是潜力股，他未来会成功的。」

「可是我觉得钱以安应该不会看上他。」

沈俞晏笑了笑：「奇怪了，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高小池会喜欢钱以安？我也不觉得钱以安有什么好啊。」

苏亚卿看着他，抿了抿嘴唇，却没继续说话了。

过了两天，沈俞晏买回来了一部dvd影片，苏亚卿看了看就吓了一跳，那是他之前写的一个短剧，播没几集的那种，有点像是民间剧场。

沈俞晏指着上面很小字的「编剧苏亚卿」朝他笑：「我今天去买的。」

苏亚卿接过来看：「你怎么知道我写过这个？」

「上维基百科查的。」

苏亚卿很惊恐：「维基？」维基上怎么会有他的资料！

「对啊。」

就在苏亚卿冲回电脑前开维基的时候，沈俞晏已经开始播放片子来看了。苏亚卿发现维基上面还真的有他的资料，而且非常详细，连小时候的糗事都写上去了，苏亚卿忍不住猜测起是家乡的哪个人干的。

等到他回过神时，影片已经放一半了。

他怪叫几声，站在沈俞晏身边双手乱挥：「不、不要看了啦。」

「啊？为什么？」

「这个写得不好……」

「怎么会？我觉得不错啊。」沈俞晏一脸认真：「满感人的。」

「……真的吗？」

沈俞晏点头：「尤其是那个猴王的部分。」

苏亚卿眼睛一亮：「你喜欢它吗？这个角色当初差点被制作人删掉。」

沈俞晏皱眉：「怎么能呢？这个猴王明明有情有义又很讨喜。」

「对嘛！」苏亚卿很兴奋：「我后来还有帮猴王写一出剧，只是自己写好玩的。」

「那你下次列印一份给我看。」

苏亚卿用力点头，坐到了沈俞晏身边陪他看。等到影片播到尾声，他们还把幕后人员的列表看完了才关掉，沈俞晏煞有其事地回过头看他，指着自己眼睛说：「你看我眼睛红红的。」

「为什么？」苏亚卿第一个反应是发炎，马上露出担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