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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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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言宜披衣起身,睡在帐下的婢女惊觉,问道:“王爷,可要奴伺候么?”李言宜抬手抚过她胸前穴位,她一声未哼,便软倒在地。李言宜抱她上榻,安置入自己的被衾。

他没走正门,从窗户轻巧的跃出,如蝙蝠般消失于茫茫夜色。

夜色中有万古不变的磷火与白云,牵引他沉沦于心中的深渊。

李言宜的脚步轻巧,却依旧不敌皇帝影卫的耳力,刚进得白未秋栖身的院内,隐在树影间的北木就发现了他。李言宜轻声道:“是我。”北木身上的戾气顿减,停下拔剑的动作。正要开口,忽然耳廓微动,随即拉过李言宜,跃至屋檐,双足微勾,来到了殿中顶梁。

殿中灯火昏暗,但能看出布置雅致,帷幔低垂。低低的咳嗽不时从帷幔后传来,李言宜心中一紧,认出那是白未秋的声音。

他病了吗?

心思纷乱间听见殿门打开的声音。

是皇帝,他将帷幔撩开,伺候在旁的内侍连忙跪下行礼。他低头看着躺在榻上的人,伸手抚过那消瘦的面颊,随口问道:“今日如何?”

内侍低声道:“这几日似有好转,不过仍是昏睡较多。”

“醒来时都做了些什么?”

“前几日醒来都只是发呆,今日,就是方才。”内侍有些激动:“白郎君写了诗。”

“诗?”皇帝的眼神并未从白未秋身上移开,只道:“拿来我瞧瞧。”

“白郎君写完就烧掉了,不过奴有幸见到,就记了下来。”

皇帝冷然地睨了他一眼,那内侍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地背了出来。

躲在房梁处的李言宜听得分明。

“霜灯昏飒两三更,闲恨杯深添不能。病秋不如病酒贵,落叶还是落花风。此时青眼向白发,无那金波掣玉绳。谁信鬼神多相护,人间犹有不平声。”

殿中烛光摇曳,伴着内侍尖利高飘的声音,诵读出这些悲愤无奈的诗句,李言宜也打了个寒战。他的双眉紧锁,恨不得此刻就下去,将病中的白未秋带走。

皇帝倒是神色未变,念叨了一句“病秋不如病酒贵,落叶还是落花风。”隔了良久,叹道:“病秋,病秋。好不了就罢了。”他紧紧地盯着白未秋,握住他的双手,放在颊边,“若你先去了,便等着朕吧,待朕百年之后,你也是随我一处的!”

皇帝待了不久,便离开了。

内侍跪伏着,来不及起身,被李言宜手指疾点,颓然趴伏于地。

李言宜快步上前撩开帷幔。

终于看见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他俯身,每一个动作都轻缓地放慢,烛火昏暗,肢体是晦涩的剪影,在白未秋沉静的睡容上幻化出困惑般的纹样。李言宜小心翼翼地将他的上半身抱起,靠在自己的怀中,低头看着他的脸。

白未秋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

“是……王爷?”

“是我。”李言宜将他揉进怀中:“是我,我回来了。”

白未秋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偏头咳嗽,垂首间,李言宜瞥见他青丝间竟已有星星点点的斑白。白未秋看着那张比记忆中更加生动俊朗的面容,忽而唇角微翘,道了一句:“朱颜君未老,白发我先秋。”

那声音没有以往的泠泠如泉,是拂过桃花的风,缥缈而无辜。

李言宜在他面前,总会不知所措,他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怎么开口。他心中忐忑,肖想了无数次的重逢。经历了战火与阴谋,即使权势在握,到了白未秋面前,他总会不自觉地变成当初那个太液池边手足无措的少年。

他劝慰般的说了一句:“且将倾杯共销愁,病酒哪堪如病秋?”

“不符平仄。”白未秋依旧微笑着,他抬头去看窗外夜色,却是混暝一片。李言宜握住他的手,也笑:“你曾说过要教我作诗。”

白未秋没有接话,问:“他来过了?”

李言宜点点头,重新将他抱在怀中,“你的家人我已经安排好,这时应该已经出了长安。”他说:“其实白家并非毫无准备,你二哥经商多年,已是未雨绸缪。”

“若他们平安,我死而无憾。”

“不要老是说这样的话,让我心惊。他们平安,你也该平安才是。”李言宜叹出一口气,“随我走吧,未秋,离开大明宫,离开长安。”

“我有些累了……”白未秋轻声回答。

“那就睡吧,我陪着你。”李言宜低头看时,他已睡去,长睫卷翘,侧颜消瘦,双唇苍白如月色。

疾病并没有消磨白未秋的美丽,但是会侵蚀他的时间。他这样昏昏沉沉,也许连今日的见面也会以为是恍然一梦,回眸转云烟。

带他走吧,带他离开大明宫。

李言宜吻了吻他的唇,是时候了。

他信步至庭中,身处于暝濛中的大明宫,脱口道:“风雨何人立中宵?”

他头顶是一轮明月,没有风雨。

风是腥风,雨是血雨。就要来了。

“这些年,你一直被他指派跟随白郎君吧?”

北木跟在他身后,低声道:“是,属下一直在白郎君处效命。”

“陛下身边的影卫还剩几人。”

“四人,其一人服食三尸蛊听命于王爷,但因未及时服用解药,毒发而亡。其余二人随陛下出行时,与刺客相斗而亡。而后知鱼山庄送来的人资质不佳,一直未受重用。”

知鱼山庄是安插在江湖中的组织,庄主直接听命于皇帝,为皇室培养影卫,极为隐蔽,知者甚少。

“无妨。”

李言宜望了望天,自言自语道:“快到子时了。”他回头命令道:“北木,以烟花为信,见之则将白郎君送至玄水门,自有人接应。”

北木微迟疑,随即道:“属下听命。”

☆、第29章

这一夜,皇帝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起身在屋里踱步,心中焦躁,直觉有事将要发生。侍寝的艳姬不知所措,也随之下榻。皇帝粗暴地将她挥开,皱眉叫道:“尚翡。”

没有回答,皇帝提高声音唤道:“尚翡!”

连叫了三声,“陛下……”尚翡跌跌撞撞地从外间爬进,狼狈不堪,似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他颤抖着叫道:“不好了!陛下,笃义王……他……他谋反啦!”

“谋反?”

尚翡战战兢兢:“从几天前开始,禁军就以操练为由,陆续调出皇城。新换的禁军都是何胥将军的部署。玄水门如今四下伏兵,由宁行之带领。”

玄水门是大明宫的北门,宫廷卫军部署的重地,拿下了玄水门,就等于控制了整个大明宫的兵力。

李言宜早已经将皇城中的兵力大换血,并暗中买通了玄水门的屯军将领。

皇帝却仿佛浑不在意,甚至冷笑一声,冲尚翡勾了勾手指,尚翡附耳过来,得了令,匆匆地从偏门溜走了。

“更衣。”

衮服冕旒,是皇帝上朝时的装束。

李子婴走上那镌刻着龙纹的白玉石阶。

一步,一步。

站在中心的最高处,他能看见,黑夜的掩护下,影影幢幢的黑影与火光起伏交错,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与盔甲碰撞声漫卷如潮,辨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马。

“皇兄。”

有人先他一步到达此处。

他回过头去,看见李言宜。他认真端详着李言宜,这么多年,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地看过这个弟弟,在他的印象中,李言宜好像还一直是个孩子的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倏地一声,站在他面前的已是一个英挺俊秀的青年。

李言宜年轻清俊,洒脱不羁,如今他身着白底百花锦袍站在这里,也不过是要去参加夜宴的皇族贵胄的样子,哪里像是心机深沉,企图逼宫篡位的狂徒。

“呵呵呵……”李子婴笑了起来,眼神森冷如玉石,他说:“七弟,来得好。”

“来,你看。”他转身指着宫中的某一处。

那处火光冲天,有尖叫声被风遥遥送来,隐约可辨。

“走水了——”

是白未秋的住处。

“你想要的是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李言宜见状,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支烟火点着,金光迸射。

信号已发,殿侧突然冲出数十人,狂奔而来,从四方左右包围了李子婴。

帝王的影卫毫无声息的出现,与突然冲出的数十人缠斗起来。

李言宜见状点着了第二支烟火。

埋伏在屋顶上的弓箭手,此时现身布阵,箭若流星,密如春雨,影卫们措手不及,顷刻身中数箭,纷纷倒地。

李子婴见状却哈哈大笑,忽道:“七弟,真可惜,你都没见过你的儿子。”

李言宜猝不及防,当场愣住:“你说什么?”

“你身边的那个婢女素旻是知鱼山庄的人。”李子婴说道:“我知道我身边安排有你的人,是父皇的意思,本来我也不是他心中最佳的太子人选。当初李乾元被废时,你远在西凉。要不是这样,太子之位又如何轮得到我?”他嘲讽地笑了一声:“你早该想到了,若她不是知鱼山庄的人,哪来的三尸蛊的解药?”

“阿尼娅她们怎么了?”

“我本想接她们来长安与你作伴,阿尼娅又有了身孕,你若知道那不知多高兴。可现在她们还没到,谁知道去了哪。”李子婴抬头环视着直指他的箭尖,叹道:“你应该并不在意她们,你想要的一直是大明宫里的东西。你跟当初的我一样,必须要夺得权力,才能得到他。只是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快。”他的声音很轻,“不过,七弟,你要知道,我一直等着这一天。现在他住处的殿门封死了,火这么大,北木带着他出不去的。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李子婴的话语,像毒蛇的信子,“那个人,他是没有心的,他一直在利用你,看到你我兄弟反目成仇,正好遂了他的心意。”

李言宜默然片刻,忽而笑了,是春日的阳光绽放于他唇角:“但凡我对他有一丝一毫的价值,让他能够利用我,我求之不得。”他抬起手,“此刻你无需激我,天之将倾,地之将陷,不过是我挥手之间。”

“且动手吧。”李子婴岿然而立。

举起的手微微颤抖,数百支箭蓄势待发。

时间仿佛胶着停止,那手落下的速度极慢极慢,李子婴是这么觉得。一千个刹那是红尘一梦,梦中千年即为永恒。

芥子须弥,刹那永恒。

箭尖刺进了肉体,似要穿透。

“不——”一声尖利的哭叫响彻耳边,有谁撞开了箭雨,扑上前来抱住他。

深宫中锦衣玉食的妇人,他没有忘记,若此刻还有一个人能够救他,只能是她。

“母后!”李言宜震惊地看着突然冲出的太后,太后钗横鬓乱,有血迹扩散在她肩头月白色的绡绫上,她甚至赤着脚。弓箭手们停止了射箭,太后俯身,长发委地,她抱住李子婴,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腰侧、左臂、肋下三处中箭的地方。

“言儿……”她柔声叫道,颤抖着手在地上摸索了一支箭簇,紧紧握住。她慢慢抬头,逼视着李言宜:“若今日你一定要做一个弑君的乱臣贼子,请将你的母亲一并杀死。”

“不,母亲,你让开,这与你无关。”说着李言宜走上前来,要将太后扶走。

“李言宜,你若再走一步,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她将箭簇倒转,指向自己的咽喉。

李言宜惊惶的眼中流下泪来,“母后。”他哭喊一声,跪倒在地,“孩儿求您不要这样。”

“是我求你,不要这样!李言宜,你真的想让史官记你的时候,秉笔直言一句‘弑兄篡位么’?”

“我不管史官怎么写。”李言宜喃喃,“我只是想要得到我想要的,母后,我可以答应你,让皇室中任何一个孩子成为皇帝,我绝不登基。我不杀他,我不篡位……”

“你魔障了吗?言宜!”太后撕心裂肺地吼道:“你们都疯了吗?你们一个个为了那个妖孽……”泪水点点洒落,落在她怀中李子婴的脸上,“疯了……”李言宜见状,忙向她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侍卫前来夺箭。

太后并不松手,剧烈挣扎,箭尖在她的颈侧划出一道血痕。

“母亲,不要!”李言宜惊得魂飞魄散,膝行数步至她面前,泪流满面地冲她磕头,哀求道:“母亲,不要!不要这样……您要我怎么做都行,求您……”

“我要你退兵,退出皇城!退回你的封地!永不得回长安!”太后泪水狂流,和着鲜血,凄艳而悲怆,再不复往昔雍容华贵:“若有欺瞒,我即自戕在你面前。”她用尽力气喝出:“你走——”

黎明时分,李言宜的军队撤出了玄水门,又撤出了长安。宁行之对地形十分熟悉,走捷径,山林寂静,树荫清幽。林间的烟雾渐高渐薄,阳光普照,荒唐而漫长的一夜过去了。

后方传来喧哗。

“来者何人?”与李言宜并行的宁行之断喝一声。

李言宜转头一看。

只见是一队轻骑,均着夜行衣,并非戎装。为首一人下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是江湖的礼节,他说:“在下有要事要见王爷。”

李言宜策马过去,宁行之皱眉道:“王爷,当心有诈。”

李言宜毫不在意,走到那人面前,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是兰汀别苑的人。”

“王爷好眼光。”那人也不废话,从身后一人的马背上抱下一个用薄毯包裹着的人来。

毯子裹得严实,李言宜心中猜到什么,心中狂跳,伸手去接。宁行之先他一步挡在面前:“王爷当心。”那人失笑,道:“将军多虑了,王爷知道是谁。”

李言宜将物事横抱于怀,微微掀起一角,看见苍白的面容。惊喜、失落、愤懑、悲伤、愧疚……心中涌起无数的感情,如春潮怒水般挤压而来,逼迫着他抬头望天,大喝一声:“啊———”

声音久久盘旋于林间。

末了,他跟那人说:“告诉你家主人,笃义王铭记于心,此生不忘。”

那人点点头,道:“主人也有一句话让我转交给王爷。”他翻身上马,朗声道:“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欢喜。”抱拳行过一礼:“言尽于此,王爷珍重。”

李言宜紧紧抱住被薄毯包裹的白未秋,也道了一句:“珍重。”

☆、第30章

披星戴月的赶至云州。

王府物事如旧,人已非。

“那时是宫中送来的诏书,要王妃回京与王爷团聚,就带着小郡主,由素旻和素心姑娘带着些婢女侍卫一起去了长安。”

王府总管如实禀报当日情形,李言宜坐在床侧,低头看着一直昏睡不醒的人。

“王妃是有了身孕吗?”

总管抬头瞄了李言宜一样,又低头道:“王妃那次去王爷军中探望,回来,便有了。”

李言宜握紧拳头,关节泛白,隔了良久,他将手松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知道了,你去吧。”

他的声音哽咽,有深深的懊悔,他跟白未秋说:“未秋,我真该死。”他侧躺于白未秋的身侧,喃喃道:“我真该死,我害了她。皇兄是想用她和孩子来要挟我,但是途中似乎被她察觉,便逃走了。她是最无辜的,我派了好多人去,都打探不到她的消息,生死不明。我觉得难过,可我内心又隐隐觉得松了口气,因为我不想让她知道你……”

“可是……”李言宜支起身子,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白未秋双目微阖,唇角微微带着笑意,睡颜沉静,让李言宜不断落下轻吻,柔声道:“你要什么时候才肯醒来呢?”

从长安到云州,白未秋一直昏睡,呼吸平稳,脉搏如常,却毫无清醒的迹象。

李言宜召来云州所有的名医,均束手无策,连他昏迷的原因也搞不明白。

只有一位年龄较大的大夫抚着花白的胡须,皱眉道:“这位郎君的状况像是中了一种蛊。”

“蛊?”

“在下曾见过像这位郎君状况的人,昏睡不醒,一直在梦中,若无人唤醒他,他就会一直身处梦中,永不醒来。”

“如何才能唤醒他?你见的那个人唤醒了吗?”

“不知。”大夫摇摇头,“似乎是要入他的梦中将他唤醒。”

“入梦?”李言宜还未开口,坐在一旁饮茶的宁行之仿佛听到天方夜谭,困惑出声:“这可能吗?”

“在下并不是十分明白,那已是十余年前的往事,只知有人为唤醒他,去青阳观中,借了观中至宝太乙原真鼎,凝神入梦,至于醒没醒就实在不知了。”

“青阳观在何处?”

“青阳观于玉泉山中,云州此去大约有三百里。”

李言宜起身朝大夫行了一礼,道:“多谢先生。”

大夫连忙还礼:“王爷大礼,在下愧不敢当。”

送走大夫,李言宜即刻吩咐左右:“备马。”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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