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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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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这样一本正经的人,床事上该不会也是正儿八经如同一个小夫子一样按部就班吧,双林胡思乱想着,和冰原交接了差使,今晚是他值夜。

到了太子寝殿,楚昭依然是和往常一样在写字,双林轻手轻脚走过去看看茶水,却看到楚昭正提着笔怔怔看着纸发呆,双林轻轻拿了茶杯,看里头茶水一动未动,却已凉了,茶杯轻轻磕碰在碟沿上,楚昭仿佛被惊醒了一番,转眼看了看他,又漠然转回桌面上,点头写字,双林便去将茶换了一杯来放好,却看到楚昭信笔将刚写好的字又都给涂了,扔在了纸篓里。

他提了笔怔怔看了一会儿,忽然落笔写了几句:“情沉抑而不达兮,又蔽而莫之白也。心郁邑余侘傺兮,又莫察余之中情。固烦言不可结而诒兮,愿陈志而无路。退静默而莫余知兮,进号呼又莫吾闻。”

双林识得这是屈原的九章的《惜诵》,却是自感受谗被疏一事,楚昭这时候写这几句,却不知为何了,难道是朝上又有事?这是又被元狩帝责骂了?但这几日不是颇为顺利么?

楚昭写了一会儿,自己看了看,又落笔尽皆抹掉了,将笔投入了洗笔池内,这在平日是不写了的信号,双林吃了一惊,毕竟楚昭这些年,从未一日懈怠过,便是当差在外,也是日日练字不辍的,今日这是不写了?他小心翼翼不敢问,楚昭抬头看他脸上神情,有些自嘲笑道:“没什么大事,今日朝中又有人上疏说孤上次在刑部时擅自赦了一名已被父皇定罪的罪犯,处置不当。”

双林吓了一跳道:“陛下如何说?”若是皇帝已定的刑,太子赦之,这事可大可小,大了说便是太子僭越,目无君父,市恩于人,却不知楚昭一贯谨慎小心的人,如何会做出这事来授人以柄。

楚昭苦笑道:“孤当时并不知那是父皇定的,只以为是刑部拟的罪刑,按律并不致死,孤便改了流放,想来是遭人算计了。父皇面上自然没说什么,只说我用心仁厚罢了,心里如何想却不知了,这些人离间父子,用心险恶,偏偏我一个字不能辩白……再好的父子情分,也抵不上这日夜谗讥。”

双林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安慰他道:“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了,陛下英明,自是一直信重殿下的,如今殿下情况大好,实不必过于忧心了。”其实那日瑞王福王所说的话,也有道理,元狩帝若是对这个太子失望,哪里还会委以重任,多方锻炼。不过如今他是一个字不敢提那日他们在山洞撞见的事。

楚昭垂下睫毛,久久以后才说了句话:“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

双林看他心事重重,他本也不是十分会说话之人,也只能沉默,看着楚昭终于又重新拿了支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写起来。

第58章疑云

身为太子,本就时常受到非议压力,所以这些小事,也就在诸多琐事杂事中过去了,楚昭依然每天如常,但身旁伺候的人,很容易就能感觉到楚昭的心情低落来,虽然皇后娘娘似乎身子渐渐康健,每日时常逗弄小皇孙,十分开怀,双林陪着楚昭去请安过几次,看她似乎脸色好了许多,楚昭在她跟前心情也好许多,只是回来后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皇太子端重沉静,言行识度,这是朝中大臣对楚昭的普遍认知,然而双林却见过他发怒隐忍、悲伤脆弱的一面,所以可以很轻易地知道,楚昭这些日子的心情,十分十分不好,却十分努力的隐忍压抑着,他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尚未弱冠,压抑成这样,双林看着都觉得有些不合适,然而前世这样岁数的男孩子,最大的烦恼就是考试、早恋和家里的一些鸡毛蒜皮,有时候打一场球看一场电影就纾解过来了,楚昭面临的却是继承人之战,权力的最中央,虽然早已成家立妃,妻子却也是利益共同体的联姻产物,讲究夫妻和顺相敬如宾,中间还要纳上几房妾室,和后世自由恋爱高兴则亲密无间不高兴可以矫矫情撒撒娇发点小脾气的夫妻关系又大不相同。

这日他刚当值回下人房的院子里,却遇到了从前见过的叫扣儿的太子妃身边伺候的宫女,那宫女见到他行了个福礼道:“霜林公公,婢子扣儿,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

双林忙还礼道:“扣儿姐姐,不知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扣儿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抿嘴笑道:“霜林公公听说是殿下身边最为倚重的公公了,又是人缘极好,极肯帮忙的,却从来没去过天绘院,咱们姐妹们想和傅小公公亲近亲近想央您办些事儿,也是不得其门。”自裴柏年警告了双林后,双林一直小心避开去天绘院的差使,而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楚昭去太子妃那里,也从来没带过双林,也因此直到现在,双林也只是在坤和宫请安时侍立一旁见过一次太子妃,印象极浅。

双林笑道:“我平日里当差当的多半是出宫的差使,整日在外头的,想是殿下怕我规矩不严,举止粗鲁,惊扰了内眷贵人,所以不爱差使我往后院去。姐姐们但有差遣,双林荣幸之至,哪敢不从命的?”

扣儿道:“霜林公公这张嘴果然会说话,若谁敢说霜林公公举止粗鲁不文的,那咱们满屋子的竟都是些笨嘴拙腮的,没一个配伺候贵人的了,难怪听说皇后娘娘也极为看重公公,时常传了公公去问话,又时常重赏公公的。”

双林但笑不语,扣儿道:“今儿来是有件事求公公帮忙的。”

双林道:“可是太子妃娘娘有差遣?姐姐请讲。”

扣儿道:“这事和太子妃有关,却不是娘娘差遣……就是最近娘娘自从诊出可能有孕后,就十分抑郁,每日里动不动就掉眼泪,虽然她不说,我们身边伺候的人都知道的,她其实每日都念着殿下过去,每次殿下传话说要过去看小皇孙,或是留下来吃个晚膳,娘娘都坐立不安,让我们反复准备许久,然后殿下走的时候她又失望得很……时常泫然自悲,有时候伏床掩面,偷声潜泣……但是殿下来她却强颜欢笑,也不和殿下说些体己话。又有些喜怒无常,若是我们提到让她进些饮食,对腹中胎儿也有好处,她便要大发雷霆,不许我们提肚里的孩儿。我们身边伺候的人都觉得很担忧,悄悄和太医打听过,太医只说这妇人若是早期有孕,就爱多思多虑,情绪起伏极大,需得贴心人缓缓开解,若是真的有孕,总要心怀欢畅,对孩子对身子才好……”

双林心里微微诧异,扣儿又道:“依婢子们看来,娘娘其实心结还是在殿下身上,殿下端庄文静,对娘娘是十分敬重,无一分失礼的,只是到底欠了些亲密,所以我们私下合计着,娘娘如今这般下去,必是要影响身子的,若是真的身子有孕,只怕连小的也一起影响了,但是太子殿下尊贵人儿……其实,主要也是今年因为雪石公公的事……”她低了点声,目光闪烁了一会儿,才斟酌着字词道:“……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有了些误会,娘娘年纪小,又多心,生了小皇孙之后身子一直未怎么养好,如今又不知怎的不思饮食,日夜愁思的,若是殿下能多去看看太子妃娘娘,替她宽宽心,开开怀……这般也是好事,您说是不是?”

双林前些日子心里的猜疑又涌上心头来,太子妃再次有孕,可见颇得楚昭荣宠,怎会反而如此忧愁多虑?楚昭此人虽然在外人面前一味庄重,其实亲近一些的人还是能看出他待人宽厚温和来的,太子妃是他嫡长子生身母亲,腹中如今又有孕,应该只会更为敬重体贴,太子妃如何反而这般惶然悲哀?难道……他脑子里起了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测,但是,如果是这样,为何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宫女都看不出异样?太子和太子妃若是燕好,总瞒不过贴身伺候的女官宫女内侍们吧……再说东宫门禁森严……难道此事有误会?

他心念数转,嘴上仍是和扣儿道:“姐姐所说甚是,却不知小的能帮姐姐做些什么?殿下为人庄重尊贵,贵人主子们的事,咱们即使是身边伺候的,也是插不上嘴儿的,更不要说这东宫里,陛下和娘娘都看着呢,咱们做下人的,何时敢在主子的事上插手动嘴呢?不如姐姐多劝劝娘娘,咱们太子殿下面上矜持,其实心里最是长情宽厚不过的,平日再不肯和人动气迁怒的,还请她多宽宽心。”

扣儿道:“这些话我们哪个没说过呢?但凡能说的话使的法子,我们哪一样没试过呢,我们姐妹早听说过了,霜林公公是这东宫里最有办法的人了,若是霜林公公能想出个法子,让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琴瑟和谐,多看看娘娘,那咱们这些伺候的人,也总有好处,您说是不是?”

双林想了下道:“殿下这人,表面看着冷清,其实心里最是柔软长情,又爱照顾人,娘娘若是想得殿下顾念,不若先主动给殿下送些东西……贴身带的针线、吃食什么的,殿下见了,总念着娘娘的好,少不得投桃报李的。”

扣儿一听,脸上已喜笑颜开道:“果然还是霜林公公一语中的,我们娘娘一进东宫没多久便怀上了,当时皇后娘娘专门叮嘱了不许她动针线以免伤了眼,当时太子殿下也极为体贴,娘娘当时吃不下,殿下便时常命厨房变着花样做给太子妃娘娘吃……如今小皇孙小,娘娘顾着小皇孙,竟是忘了体贴关心殿下了,如今虽然针线也不好做了,吃食上还是可以安排的,却不知殿下有甚么喜欢吃的口味吗?”

双林道:“殿下一贯不挑食的,用了心便好了。”

扣儿知道宫里贵人身边的内侍是绝不敢透漏主子的喜好的,却也不由有些暗自佩服这小公公办事缜密来,称谢后便忙忙地走了。

当晚太子在书房和幕僚商议国事,果然天绘院命人送来了一锅子新鲜的金玉莲藕丸子汤,味道很是清鲜,楚昭果然当晚心情似乎好了些,但他这几日似乎忙着个元狩帝交代的差使,只命人赏了来送汤的宫女,也并没有空去天绘院。

太子妃这汤一送便是三四日,连双林都得了太子的赏尝过一次,只是太子太忙,只是赏了宫女,始终没能去天绘院。

这日他得了楚昭差遣出宫办差,回来当头看到冰原捧了个十分精美的描金匣子从东宫聚贤殿里走了出来,看到他回来也只点了点头,双林笑道:“哥哥这是办什么差呢?这么着急?”

冰原抬了抬手里的匣子示意了一下笑道:“我也才从园子里回来。说是殿下今儿在外头得了几样新奇物件儿,拣了几样好的,亲手封了命人给天绘院送去给太子妃娘娘,雾松正好要去坤和宫给皇后娘娘回话,不得空,随便叫了个小内侍去送便走了。结果那小内侍说是才来东宫当的差,第一遭当差便接了这差使,怕自己不会说话触怒了主子,正急着要哭呢,看到我来便央了我去送,我看他急得面白脸青的,索性便替他揽了这差使。”

双林笑了下,也不以为意,想起当年楚昭也曾随手赏过自己一个水胆琥珀,大概太子妃这些日子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楚昭少不得投桃报李了,便恭维了冰原两句:“哥哥得了这巧宗儿,必是得太子妃的赏的,今晚好歹要请我们吃酒才好。”

冰原笑嗔道:“这样好的巧宗儿,不如让给你去吧?”

双林忙摆手道:“我今儿接的差使还没交差,再说我嘴拙万一冒犯了太子妃娘娘怎么办,可还是哥哥去吧。”

冰原也不和他多嘴,只笑骂了他两句忙忙地走了出去了。

双林进了殿里头,却没见到太子,说是前头幕僚还没散,便在书房里一直等着,等了大约几盏茶的功夫,才看到楚昭从外头回来,进来看到他问道:“给舅舅传了话了?他可有空?”

双林垂手回话道:“侯爷说了,殿下说了,那自然是有空的,只等殿下定了日子,他便安排好。”

楚昭点了点头道:“你今儿也辛苦了,那你下去吧,叫冰原过来伺候我写个帖子。”

双林道:“小的进来正碰到冰原,说给殿下送东西去天绘院给太子妃娘娘了,殿下有什么帖子可先交代小的写。”

楚昭一怔:“孤什么时候叫人送东西给天绘院了?”

双林心一跳,头遽然抬起望向楚昭,楚昭眼里一阵茫然,显然并不是忘了,双林心脏忽然紧缩成一团,脱口而出:“糟了!”

楚昭脸色立刻变得铁青,抬脚便直接冲出门外,连步辇也不曾叫,往天绘院大步冲去,双林紧紧跟着他,心里已提到了半空中。

楚昭赶到天绘院门口时,里头已传来了哭喊声,双林心里沉了下去,外头天已暗了下来,昏重的黑夜笼罩了整个东宫。

第59章密审

太子妃用一根白绫将自己挂在了内室的床上,桌上用笔写了几个字在帕子上“卿既疑我,我便以死证清白。”

楚昭赶到的时候,太子妃身边的宫女们已将她放了下来,一片忙乱中传了太医,双林跟进去的时候眼尖的看到了桌面上这张帕子,已眼疾手快的将那帕子团了收在自己袖子里——他心里明白,这事只怕与冰原那借太子之名送进来的东西有关,对太子不利,不怪他站在太子这边,实是他们这东宫上下,谁的命不是系在太子身上?太子妃这遗书若是被谭家知道或是被人宣扬出去,无论是对太子、太子妃还是太子妃亲生的小皇孙都是不利的。

一片忙乱中,王皇后已得了报,三年来第一次出了坤和宫,带了一批慎刑司的内侍及女官来,将天绘院上下都给看住了不许乱走,太子妃身边的女官内侍一律也都拿了下来分开看管不许对话,又让人将小皇孙和小皇孙的乳母一同先送去坤和宫好好看着,然后亲自坐镇在太子妃寝殿的外殿中,叫了太医来问话,太医已是在内室里用了一些急救法子,最后沉重禀报王皇后:“娘娘恕罪,太子妃娘娘气息已绝,卑职等回天无术。”

王皇后看一旁脸色青白的楚昭,派人带了太医下去,殿内只留下了因喜、双林两个服侍的人,问楚昭:“到底什么情况?”

楚昭面上虽然仍尽量保持着冷静,却到底还年轻,袖子微微颤抖着,他对王皇后道:“孩儿不知,孩儿今日一直忙着与东宫官属商议秋税改制一事,回了书房听霜林说冰原替孤送了东西来给太子妃,孤何曾交代过,当时便知有小人作祟,连忙赶过来,谁知却已迟了。”

王皇后转头看双林问道:“你来说说。”

双林上前道:“小的今日接了太子殿下钧命去了庆安侯府传话,回来交差时正好遇见冰原捧了匣子出门,问他办什么差去,他说是今日殿下从外边得了好些新奇物件儿,让赏给太子妃娘娘,因着雾松已去了坤和宫给娘娘回话,打发的小内侍新当差的,害怕说错话不敢送,他刚好从外头回来,便替他送了过来。后来殿下从前殿回来,要找冰原伺候,小的回话,殿下才连忙赶了过来,小的跟着进来的时候,看到桌上放着一张帕子,怕人多手杂,便先收了起来。”

说罢他将袖中的帕子掏了出来,因喜过来接了帕子拿去呈给王皇后,王皇后将那帕子展开看了看,转头叫楚昭道:“你来看看。”

楚昭伸了手先拿了过去,展开一看,脸上神情先是惊诧,随后带了悲恸和悔恨,王皇后问他道:“你可知这字的意思?”

楚昭垂了睫毛,低低道:“前些日子给母后侍疾,太子妃忽然不适呕吐,太医诊说可能有孕……只是自我从江南巡视回宫后,并未与太子妃同床过。”

王皇后吃了一惊,看他道:“你为何当时不和我说?”

楚昭脸上表情痛悔:“我当时看母后很高兴,母后心里一高兴,兴许病就能大好了也未可知,再则太医也只是说了可能,兴许诊错了也是有的,这事也没宣扬出去,到时候真诊错了也就罢了。”

王皇后叹道:“既是如此,你可和太子妃说明?”

楚昭脸色晦涩:“我和太子妃才说了个话头,她便顾左右而言他,我当时……当时也起了些疑心,觉得她态度奇怪……便想着且再过些日子再说,是孩儿不对,只是当时想着太子妃心里应当清楚,我和她并未燕好,不可能有孩子。后来回来后我也悄悄找了些医书来看,上有言若是女子求子心切,思娠过度,兴许也会出现孕状,便想着当是误诊无误。偏偏这些日子事情也多,每回我来看大郎,她和我说话一切如常,又时常命人送了食物来给我,我想着她兴许面嫩不好意思和我说,便也就没再说此事,只想着横竖此事没宣扬开……就当哄母后开心好了……孩儿当真不知她心里是如此想孩儿的,孩儿虽然当时有些疑心,后来却也有空就来看大郎,并未待她有丝毫不敬的……”

王皇后看楚昭脸上悔不当初的神色,心下微微叹气,却知他如今定是十分自责,不好再苛责于他,道:“此事只怕为人算计了,太子妃刚生完大郎,哪里就会思子如此以致出现假孕状态,怕是着了道,吃了什么不妥的东西以致出现孕状……而你自江南回东宫后,未在太子妃处留宿,便被人趁隙离间。此事也怪我,太子妃身边奶妈因上次多嘴挑拨一事被杖杀了,她身边一直没有老成的嬷嬷在,我虽然叫了你乳母安氏来伺候她,到底不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人,她大概用不惯,安氏虽然历来稳妥忠心,却不是个爱揽事的人,太子妃身边全是些没些成算的小丫头,竟是吃了算计,而这由你身边贴身内侍送来的东西,就是关键了。”

她转头命因喜道:“叫人带冰原上来。”一边又转头吩咐双林:“你记录。”

过了一会儿冰原带了上来,上来便噗通跪下,面色煞白砰砰磕头道:“娘娘,殿下,小的冤枉,小的从外头办差回来,遇到个面生的小内侍说是新来当差的,不知路数怕得罪了贵人,一直哀求着请小的帮忙,小的贪图便宜,想着是个巧宗儿,便自告奋勇送了来,一路上也并不敢开看,娘娘,小的冤枉啊!”他一边又看向双林道:“霜林可以替我作证,我当时和他说了的。”

王皇后沉了脸道:“谁问你这个了?本宫只问你,你送来天绘院后,将东西交给了谁?可见到太子妃?”

冰原眼圈发红道:“小的到了天绘院,见的扣儿姑娘,扣儿姑娘带我去拜见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见了我,我将匣子递给扣儿转呈太子妃娘娘,只说是殿下送太子妃娘娘的,太子妃娘娘当时还挺高兴,命人赏了我,还说正好今儿做了蟹酿橙,让我顺便带回去给太子殿下,叫人带我下去等着,我下去后没多久,便听到内院里头嚷起来了,不知什么事,正惶恐时,便听说殿下来了,叫侍卫都围住了天绘院不许人进出乱走,小的才知道出了大事,却也不敢乱打听,后来娘娘就来了,小的细想起来,那小内侍从来没见过,小的是猪油蒙了心,只怕是中了人算计,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来给太子妃娘娘了!”他想到这里,咬牙切齿,泪流满面,一边摔了自己两个耳光道:“都是小的当差不仔细!”

王皇后冷笑道:“安知是你自己做的,还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小内侍呢?且带他出去认人,将东宫上下所有内侍都赶一起让他一个个认去!”

冰原唇色发白,显然也知道不太可能再找到那个小内侍,被两个侍卫拉了下去,王皇后又传了扣儿上来,扣儿上来两眼肿的如同桃子一样,跪下来便哭嚎道:“还请皇后娘娘替我们娘娘做主啊!我们娘娘自入东宫以来,谨慎小心,好好的怎么会自尽,定是有奸人谋害……”

因喜上前轻喝道:“不许再哭,将今天傍晚的事说来,太子妃娘娘为何好好的会投缳自尽?”

扣儿泪流满面道:“婢子不知啊!今天太子妃娘娘还自己亲手拣了几个橙子挑了蟹肉做蟹酿橙给太子殿下的,傍晚冰原公公过来说是太子殿下赏娘娘的东西,娘娘还欢天喜地接了,又叫人赏冰原公公,娘娘打开匣子看了里头是一叠折好的素绫,我们还打趣娘娘说殿下文采斐然,定是亲自写了诗啊什么的给娘娘。娘娘面嫩害羞,便拿了那匣子自己进了寝殿去看,谁知道,后来蟹酿橙做好了,奴婢亲自看着装了盒子,过来想禀报娘娘,偏偏就看到娘娘她……投缳了……这一定是有人害我们娘娘啊!还请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做主!”

王皇后和楚昭对视了一眼,王皇后问道:“你可亲眼看到那素绫上头写了字?”

扣儿抬头哽咽摇头道:“不曾,我们听冰原公公说是太子殿下亲自封的封条,只以为是殿下不想让旁人看了去,太子妃娘娘面嫩害羞,因此不曾窥看。”

王皇后问她:“太子妃这些日子,情绪如何?”

扣儿不敢再隐瞒,道:“太子妃殿下自产下小皇孙后,一直郁郁寡欢,人前虽然强颜欢笑,人后却总是偷声潜泣,每日都盼着太子殿下来,太子殿下走后,她又要哭上许久……这次太医诊治说可能有孕后,她越发时常盯着小皇孙发呆落泪……我们伺候的人都想着办法让太子妃殿下欢喜开怀些,只是唯有太子殿下来了,她才欢喜一些……”

王皇后忽然又问:“平日里太子妃与殿下合寝,是谁伺候的?”

扣儿抬头有些茫然不知为何王皇后忽然这般问,回答道:“殿下稳重尊贵,一贯不许内侍进内殿,太子妃娘娘向来害羞,又兼着体恤殿下,一贯也不许我们近身伺候的……便是平日里娘娘与太子殿下在内室,也不许我们私自窥听主子言语行动的。”

王皇后看了楚昭一眼,楚昭脸上有些不自在,却没有否认,想来这对年轻夫妇都有些羞赧,不喜让下人在夫妻敦伦之时围观伺候,而偏偏这要命的一点,使太子妃身边的宫人无一怀疑太子妃没有侍寝,为何能有孕,太子妃也许是面嫩,也许是害羞,也许是惶恐,一直认为太子怀疑自己的清白,却又无可辩白解释自己身上突然出现的孕相,偏偏两夫妻之前又曾出现过龃吾,交流不畅,产后妇人本就爱多思多想,她未能调养好,于是太子妃在抑郁和仓皇,疑虑和多心之间煎熬着,试探着太子是否厌恶自己,是否猜疑自己,偏偏太子的贴身内侍这一日送来了一条白绫,这三丈白绫的暗示意味实在太浓,这位年轻的太子妃终于情绪崩溃了,直接投缳自尽。

王皇后又问:“太子殿下从江南回来,并未在天绘院留宿过,太子妃是在何处与太子殿下燕好过?”她这话问得有些犀利,扣儿睁大了眼睛,怔了一下看向楚昭,脸色刷的变白了,身子抖了抖道:“殿下虽然未曾留宿,但太子妃娘娘时常在坤和宫为娘娘侍寝……我们都以为,太子妃娘娘和太子是在坤和宫这边……”她脸上已白得如同一张纸一般,毕竟太子妃这些日子情绪不对,如今忽然投缳自尽,而太子殿下就在这里,若是果真太子妃不曾侍寝,孕从何来?那太子妃的名声……

她忽然疯狂地磕头起来:“娘娘、殿下!我们娘娘在家里就贞静淑贞,从未与外男有过逾规举止!她自嫁入东宫以来,待殿下是一片痴心,自上次误会了雪石公公,引得殿下生气以后,太子妃娘娘一直坐立不安,对殿下百依百顺,奴婢可以保证,娘娘绝无可能有越轨行为!请娘娘殿下看在小皇孙面上,一定要查清真相,莫要令我们娘娘蒙冤!”

她磕头十分用力,几下额头上就已红肿一片,王皇后轻叹一声,命人拉住她道:“你是个忠仆,也知道事关太子妃娘娘和小皇孙的名声,因此今日之事,你可知道严重性了?除了本宫,你之后再也莫要和人吐露一字一句,一切全听本宫做主,明白了?”

扣儿含泪道:“扣儿一定全听娘娘的,求娘娘怜悯我们娘娘一片痴心……”,王皇后安抚了她几句,将她带了下去,转头对楚昭叹道:“只怕她自尽用的白绫,便是那匣子里头装的物事了,那小内侍不必说,如今肯定也找不到人了。那边只怕早已清楚你们之间这些日子并无敦伦,才使出这样毒计,和那边肯定脱不开身,毕竟太子妃似是有孕这事,就是大皇子妃提起的,但是,既然连太子妃身边的贴身宫女都不知道你和他未曾敦伦,那么究竟此事还能有谁知道?”

楚昭摇了摇头,嘴唇有些颤抖:“我当时虽然有些疑心,却也知道名节之事甚大,一个字并不曾和人说过,身边几个贴身内侍也并不知晓此事。”他忽然垂头双膝跪下道:“是孩儿没有和太子妃处好,导致奸人乘隙而入,挑拨生事,都是孩儿的不是……”

王皇后低下身子扶起他轻轻道:“我儿还年轻,这夫妻之道……本就不是一人之事,也不是想能处好,就能处好的……谭氏可怜,但斯人已逝,厚葬之,再好好待她留下的孩子,才是补过之道。为今之计是要处理好谭家一事。”说完她转头看了双林一眼道:“幸好霜林将那帕子收了起来,否则这帕子若是落在宫人手里让谭家人看到,只怕事不能小了,如今上下宫人都已看好,我们所需要防的,是太后派人插手此案,更防着有人挑拨谭家和我们的关系……依我之见,索性只说谭氏忽然生了急病……”

楚昭忽然低声道:“母后,大丈夫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此事本就因儿而起,是儿先对不起谭氏在先,又管束不了下奴,以致于为人利用,挑拨生事,此事儿会在谭家面前如实相告,一力承担,父皇那边孩儿也会如实奏报,但有惩治,孩儿皆领着,母后身子不好,仍殚精竭虑替孩儿考虑周详,为孩儿挡风遮雨,孩儿愧悔难当,只是此一事,孩儿不能让谭氏白白冤死了……”

王皇后看着楚昭,眼睛渐渐漾上了水光,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儿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我只有高兴骄傲的,只是你要想到,此事事关太子妃名节,而如今情状,凶手昭然若揭,却绝不可能留下痕迹,我儿想要替谭氏报仇,是不可能的,反而让奸人寻机挑拨,落井下石,抹黑太子妃名声,甚至连累皇孙的清白出身,你可明白?且一旦你和谭家有隙,今后再难修补,不是母后想要耍手段,而是此事,咱们依然只能隐忍下去……”她说到这里,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楚昭忙上前扶住王皇后,王皇后捂着袖子咳了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了咳嗽,却听到前头有人来禀报:“陛下派了安喜总管来传口谕。”

王皇后停直了腰身,端坐回座椅上,脸上重新恢复了那冷傲端重的神色,淡淡道:“请他进来。”

第60章严冬

安喜进来,毕恭毕敬地给王皇后行礼,王皇后道:“起来吧,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安喜道:“陛下有口谕,请娘娘全权负责东宫太子妃一案事宜,便宜从事。”

王皇后道:“臣妾领旨,有劳安喜公公辛苦传旨。”

安喜鞠躬道:“小的分内事,娘娘若无吩咐,小的先回去交差了。”

王皇后点头示意,看着安喜小心翼翼退了出去,转头对楚昭道:“东宫上下,一应诸人都得审,连你身边人也少不得问一问,如今天色已晚,你先下去歇息吧。”

楚昭道:“母后身子不好,这审讯一事便由我来吧,母后先去安歇才是。”

王皇后摇了摇头道:“这事若是太后那边派人来,你压不住,你放心,我有分寸,审讯一事自有因喜他们负责,我不过一旁镇着罢了,你手里还有差使,仔细误了。”

楚昭到底不肯走,王皇后坐镇东宫,将上下关碍人等一一审讯过,双林等人也陪着熬了一夜,第二日才各自回宫歇息。

第二日东宫太子妃急病突逝的消息才传开,谭家人进了宫,太子亲自接见密谈,之后便是太子妃的丧事,办得极为盛大哀荣,元狩帝甚至亲自给太子妃点了封号,又加封了太子妃两个兄弟的官职,王皇后那边也赏下许多东西,亲自接见了太子妃之母,曲意抚慰。

太子妃丧事过后,王皇后便病倒了,楚昭忙完丧事,又日日去侍疾,东宫诸事也都不得不缓了下来,元狩帝也不再给他派差使,他整个人沉默了许多,人更是清减了一圈,然而东宫上下如今噤如寒蝉,人人自危,也没人敢在殿下面前开解劝说。

太子妃去世一案,牵扯甚广,东宫上上下下许多人都消失了,包括冰原,他想悄悄打听过,被雾松制止了,他叹息道:“就算没死,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别找了,这也是他的命,殿下贴身内侍就这几人,为什么别人谁都不找只找上了他,也是他平日里太过急进不够谨慎的缘故,如今这时候,我们能保全自身不被牵连已是万幸,你还找他呢。”

双林也沉默了,此事他也十分后怕,那一日若是冰原坚持让他送匣子,他没准也就送了,毕竟冰原是太子身边贴身伺候了许多年,一般人不会轻易质疑他的话。也因为这个,太子妃一见那白绫便万念俱灰选择死去,她大概本就有产后抑郁,又与太子生过嫌隙,多疑多思,再见到太子身边贴身亲近内侍送了这东西来,哪有不惶恐悲观的?如何会想到此事有诈?虽说为母则强,这宫廷里却是吃人的地方,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哪里就能做得更缜密更坚强?

而太子楚昭,则为此痛悔自责,夜夜辗转不能眠,这毕竟是他的原配妻子,又是他嫡长子的生母,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怀疑,而酿成大错,其心里的后悔苦痛遗憾自是难表,双林贴身伺候,只觉得他一日比一日的安静沉默,有时候只是拿着书发呆。

双林却知道,更大的打击只怕还在后头,王皇后,只怕是真的不成了。

千秋节也没大兴宴席,只由太子带人去了万佛寺为皇后祈福,之后便是太医院开始御医轮值长驻坤和宫,双林时不时跟着太子去侍疾,看她飞速的衰弱下去,甚至已不能下床,双林看着,已觉得是油尽灯枯之相,楚昭显然也有预感,几乎整日整日的呆在坤和宫,亲自尝过每一口膳食,甚至将药都尝过,只是他从来都不是个嘴巧之人,反而是楚曦公主来看王皇后的时候,气氛还欢快些,元狩帝也曾命人传话要来探视,却被王皇后委婉拒绝了,病重时日,她除了楚昭和楚曦,其他人谁都不见。

楚昭日夜这般熬,当然熬不住,这日还是去隔壁歇息去了,双林却被悄悄叫来了王皇后跟前,王皇后斜躺在床上,看着他,微微有些喟叹道:“这次太子妃一事,多亏了你机灵,没有酿成大祸,本宫还没有奖赏你……只是如今本宫快要不在了,本宫一去,东宫式微,想必聪明如你,也该寻好退路了吧?”

双林跪下低头道:“娘娘万福金安,神佛保佑,定会凤体康复,小的既答应了皇后娘娘用心辅佐殿下,自然不会贪图安逸富贵,还请娘娘放心才是。”他一点都不怀疑,如果他果真起了退意打算自保撤离,那些安插在同兴镖局里头的人手暗钉,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处置了他们兄妹三人。王皇后这人,即便是病卧榻上,他也绝不敢再次小觑于她。

王皇后轻轻笑了一声:“本宫知道你不情愿,只是该说的话都已说过了,本宫信你一诺千金,因此,等本宫去了之后,因喜会将经营多年的暗线都交予给你,希望你能好好经营,多的话,本宫也不说了,只望你将来,能念着本宫曾对你有过的一次善意,能念着楚昭仁厚纯善,保住他……”

她说完这番话,又是咳嗽起来,整个人脸上都显露出衰微气象,久久以后才道:“将来的事,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双林看她阖目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有胸膛微微呼吸,面色蜡黄,因喜过来悄悄挥手让他下去,他默默退了下去,回到楚昭那里,却看到楚昭睁着眼早已醒了,看着帐顶,脸颊苍白到几乎脱去了颜色,听到他进来,也不动不说话,眸光散乱没有焦点,仿佛呆滞了一般。

他心里暗暗心惊,走过去倒茶,低低道:“殿下,您醒了?喝杯茶吧?”

楚昭怔怔盯着帐顶,喃喃道:“我刚才梦见了群狼环伺,围着一只母狮,而那只母狮还在护着她的孩子。”

双林哑然,楚昭许久以后才转头对双林道:“母后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孤现在就已觉得太累,撑不下去了……那个位子……如果需要舍弃这么多的东西,孤……不想要了。”

双林心里深深叹息,毕竟年纪还轻,谁又能一开始就认准了目标百折不挠?更何况,皇帝的确不那么好做,换他他也不愿意做皇帝,但是身在其位,争不争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低声道:“殿下,有些事,退,就是死。”

楚昭茫然地看着帐顶,很久以后才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是啊,不止是我,还有我身后的人……”

他好像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了一般,起身,双林扶了他起来,端了杯热茶给他,楚昭喝了一口,仿佛回过神说道:“谭家有问题,昨晚审讯,扣儿想起来,太子妃因为总是抑郁思家,皇后娘娘特许谭家女眷入东宫,以解太子妃思家之情,太子妃在家中就与她嫂子交好,只怕……孤与太子妃床帷之事,太子妃曾泄露,但如今事也难查……孤当时接了父皇的差使出外巡视河工,回来后又因为雪石一事……冷落了太子妃,她见过几次家里女眷,只怕就是如此泄漏了……东宫上下,这些年母后和孤悉心经营,即便如此,还是让人混了进来,那小内侍后来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是孤之过。如今谭家与孤嫌隙已生,一时难以弥补,细想起来,只怕是楚昀被参不孝一事,让他们狗急跳墙,下了狠手。”

双林想了一会儿道:“殿下,您年纪轻,吃一堑长一智,如今您也为人父了,俗话说为母则强,如今太子妃为奸人所害,小皇孙年幼失母,您更应该要负起为父的责任,为小皇孙振作起来才是。”

楚昭怔了怔,这些天他疲于处理太子妃丧事和谭家的关系,后来又是母后重病,不免忽略了儿子,他不由问道:“大郎呢?”

双林道:“在昭阳殿那边乳母带着呢,这些日子娘娘不让带过来说怕过了病气,又怕有个闪失,吩咐了安姑姑每日守着他,安姑姑一贯稳妥,如今小皇孙能吃能睡,很是活泼,殿下要去看看他吗?”

楚昭起了身果真走到昭阳殿小皇孙住的东暖阁,看到自己乳母安氏正在一旁拿着个布老虎引逗小皇孙,一边和小皇孙的乳娘询问吃奶的情况,看到楚昭过来慌忙起来道:“殿下怎么有空过来了?”

楚昭道:“妈妈请坐,这些日子劳烦妈妈看着大郎了。”

安姑姑道:“奴婢担不起……原是奴婢分内事,都怪奴婢没伺候好太子妃娘娘……”说完她眼圈就红了,楚昭看她如此,情绪不由也低沉了些,双林忙错开话题问道:“如今小皇孙已能坐起了吗?”

安姑姑慌忙拭泪道:“俗话说七坐八爬呢,小皇孙殿下聪明伶俐,如今却已会爬了,还爬得飞快,若是放到地毯上,一会子就能爬到另外一头,可利索了!又是个爱笑活泼的,和殿下当年一模一样。”

双林听完有些诧异,他从入宫见到楚昭起,就一直是个一板一眼的小大人样子,也有过爱笑活泼的时候?低头去看小皇孙,他穿着一件云绿色衫子,手脚都套着金银镯子,雪白粉嫩,看布老虎没了,便低了头一心一意和自己脚上的清水白袜子过不去,只管用嘴巴去啃着那脚丫子,啃得白袜子都湿漉漉了。

安氏却还在念叨道:“看这眉眼儿,和殿下就一模一样,鼻子嘴巴倒像我们皇后娘娘些……”其实小皇孙长得有些像太子妃,但是现在安姑姑是不敢再提太子妃了。楚昭低头将自己长子抱起,稚童懵懂,看到父亲来了,笑着吐了个泡泡,露出嘴巴里光秃秃的牙肉,双林忙笑道:“嗳哟,前几天来还没这白点呢,这是长牙齿了?”

安姑姑道:“这孩子出牙早,殿下当年到了一岁才出牙的……”

楚昭忽然紧紧抱紧了怀中那柔软馨香的孩子,低了头将脸轻轻贴在那孩子雪白粉嫩的脸颊上,啪嗒一下落了一滴泪来。

第61章凤之殇

楚昭那日之后似乎终于记起了自己是一个父亲的事实,每日除了给王皇后侍疾,念书写字外,陪小皇孙和三公主的时间长了起来。

本朝宗亲皇子周岁才由皇上赐名入金册,之前都是乳名起着,小皇孙的乳名寿哥儿,与三公主楚曦倒是玩得相得,楚昭每日陪着这两个孩子,拿着诗经一页一页的念,渐渐平静下来,不再似太子妃刚过世之时那等颓废之态,而身边也一直点着双林贴身伺候着,内外不避,似乎更倚重于他。

然而随着严冬的到来,大雪落下,天阴沉沉的,王皇后的身子是越发不成了,有时候甚至一连数日的昏昏沉沉。

双林这时候想起柯彦说过柯院使打算开春后才给他议亲的话,心里也有了数,只怕王皇后本来病情就有些难捱过开春,作为太医院副使,皇后病重甚至死去,太医院很难说会不会受到皇帝的迁怒,这也是一个风险极高的职业,因此若是过了开春,有了结果,才好知道到底给儿子找一户什么人家。

大概王皇后这样聪明的人,也是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那日却叫了楚昭、楚曦和寿哥儿到跟前,睁着有些浑浊的双眼,一一抚摩了一番,才叹着气叫人将楚曦和寿哥儿带下去,拉着楚昭的手,半日以后才说:“昭儿,母后替你打算筹谋,不一定对,却已竭尽全力,只望我儿以后能快快乐乐的,若是母后替你选错了,莫要怪母后无能。”

楚昭双膝跪下,张口要说话,却哽咽住了:“母后但有命,孩儿无不遵从,感恩戴德,绝不敢有一丝一毫怨怪之心。”

王皇后低低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摩楚昭的脸颊,满眼慈爱痛惜:“天不假年,时间太少,否则,我必能见到我儿成为这大乾朝最优秀的天子,可惜……母后如今,却不得不给你选择另外一条路,只希望我儿无忧无虑,得偿所愿,能爱所爱者,能庇所怜者……从此海阔天空任所之,万顷波中得自由。”

楚昭跪在王皇后身前,抬起头来,有些茫然,王皇后却低低笑了声:“以后好好照顾你妹妹,我丢下三郎太久了,该去看看他了……也不知他还记得娘亲不……”一边抬头命因喜道:“命人去乾清宫,请陛下过来。”

楚昭心如刀割,知道王皇后这些年避而不见父皇,如今却一反常态,必是要交代遗言了,他轻轻唤了声母后,却再也说不出话来,王皇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抬了头命两边服侍的宫女:“将帘子放下来……”

两边纱幔重重垂下,影影绰绰,听到外头有人传呼:“陛下驾到……”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头上仍戴着十二垂旒帝冕,走到帘子前,才缓了脚步,伸手欲揭帘子,王皇后却低低说话了:“陛下,臣妾沉疴在床多年,容颜枯槁,面貌丑陋,不忍破坏陛下心中昔日心目之人,恳请陛下容臣妾效仿前人,隔帘奏禀。”

元狩帝手一缓,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阿蛮。”

王皇后一听到这称呼,眼圈一红,眼泪夺眶而出,嘴角却含笑道:“陛下尚记得臣妾年幼乳名乎?”

元狩帝久久不语,王皇后笑道:“陛下犹记得与臣妾初识上元夜,踩脱了臣妾的鞋子,却也不道歉,直瞪瞪地看着臣妾。”

元狩帝低低道:“我是看这位小姐一双眼睛,比当时天上的月亮还要好看,心里想着也不知是哪家闺秀,倒如嫦娥偷离了碧霄。”

风从窗子里穿了进来,将重重的素绡软帐拂动,帐影水波一般摇曳着,空气中依然有着淡淡的佛手香,王皇后不爱用熏香,只爱一年四季摆着各种水果、鲜花,借着那些清香,若是不在宫廷,她本是一个极精致极会过日子的女子,将自己和自己身边经营得舒适舒心,可惜她嫁给了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嫁给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从此以后步步为营,将自己一颗七窍玲珑心磨成了冷硬无比的石头。

王皇后抿嘴一笑,仿佛也回到了那十四五岁的上元夜一般,她伸手挽了挽自己的长发,露出一截枯瘦的手腕,透出淡青色的青筋。脸上仿佛脸色也好了许多,带了梦幻一般的神色:“陛下当时寡言少语,说句话都脸红,如今却也会说起话哄人啦。”

元狩帝久久不语,王皇后低声道:“时光误人,臣妾这些年,对不起陛下,如今臣妾面目全非,不敢再见故人,阿蛮如今要去照顾我们的三郎了,只能将昭儿和曦儿临终交托,只愿陛下答应我一事。”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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