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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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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宦作者:陈灯

第16节

双林不再说话,默默吃了那燕窝粥,听慎行和敬忠叨叨说着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元狩帝虽然病逝得突然,却早有准备,那日京畿防护皆已被控制,城门紧闭,四方驻军都稳如泰山,更不用说楚昭刚打了胜仗回来,兵权尚在手里,又得了太子之位,几乎是毫无争议顺顺当当的继了位,而元狩帝殡天之时,听说洛贵妃得了消息,也一根白绫追随先帝殉了葬,礼部正给她也议追封尊号,同时还要给慧纯皇后也要再追尊号,先帝却早有准备,早就将慧纯皇后葬于皇陵地宫之中,皇贵妃洛氏则葬于旁边的陪葬陵中。

而太皇太后则仍然病着,听说知道了元狩帝薨的消息,也在宫里哭了一夜。

正说话,外头却已有人来禀:“傅总管,前边来报,嘉善公主从行宫那边回来了,如今宫里正忙乱,竟没个人安排迎公主驾,安排丧礼事宜,正来请公公示下。”

敬忠有些不满道:“没看傅公公病着呢,不会去问前头安总管吗?”

那内侍有些尴尬道:“小的也知道不妥,听说傅公公身子不适,只是安喜、逢喜两位总管听说今天早晨已一同殉了先帝去了,英顺公公又是跟着陛下伺候的,不熟悉宫里情况,如今陛下正和朝廷重臣商议大事,忙得很,不敢就为这迎驾的琐事去禀皇上,但嘉善公主不比旁人,若是出了纰漏将来陛下问罪可也担当不起,只得先来请公公示下了。”

双林起了身披衣问道:“公主什么时候到?一行多少人?身边的总管太监和女官、乳母是谁?和尚宫局那边说叫她们派个女官来引导公主,再命个人先去尚服局那边,先将公主的丧服和身旁女官的都先备好,接了公主换了丧服,先去灵堂拜祭,叫人提前将她住的院子收拾妥当便好了。”

那内侍忙一一答了,又转身叫了身边跟着的小内侍飞奔去依言安置,又笑道:“公公说得是,如今宫里没个主事的,乱糟糟的,谁也不听谁的,都在各行其是,得了公公这句话,我们才好差遣。”

双林蹙了眉头,想到安喜逢喜居然一起都殉了,着实有些头疼,如今宫里还真就他一个御前副总管熟悉各处事务和人事,他感觉到身上是清爽了些,也只好道:“你去叫四司八局的总管都各自写个折子来,告诉我如今需办什么事,有什么事没办好,需要协调的,都赶紧叫人来报,紧着头皮拎起心,顺顺当当把这大事办完,等陛下事后自然会论功行赏,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大家就等着陛下秋后算账吧。”

那内侍松了口气,忙笑道:“公公辛苦了……论忠心,公公也是头一份儿了,又本就是陛下潜邸得用的人儿,今后必是皇上跟前一等一得用的了,咱们这些从前宫里的各宫,可都等着公公提携指点呢。”

双林垂下睫毛淡淡道:“陛下仁厚,只要用心办事,陛下总不会和咱们计较这些的。”

那内侍看他神容倦怠,知道他身子是真的不舒服,笑着又说了几句便下去了,敬忠不屑道:“不过是个迎公主驾的小事,宫里自然早有规矩,哪里就巴巴地要来请公公示下了,分明是看着我们公公是陛下跟前头一号人物,上赶着来讨好罢了。”

慎行一旁悄声道:“小声点儿,这些宫里的公公们,哪个不是积年的人精,道行深着呢,指不定哪里给你使个绊子,这可是国丧和即位大典,出点纰漏,满朝野都看着呢!那些文臣们,嘴巴比刀子还厉害!到时候主子没了脸,你有几个头够砍的?别给咱们公公倒添乱了,白白得罪了人别人还以为我们王府来的轻浮,没的丢了人。”说完慎行转头去看双林,以为一贯低调缜密的双林必会对他赞许,然而双林却只是怔怔看着窗外,仿佛没听到一般,慎行呆了一下,想到那天他和敬忠被匆匆召进宫服侍傅公公的样子,在那样敏感的传位遗诏颁布,龙御归天那天得以在先皇和陛下跟前伺候,又和陛下有着那样的关系……最后那样子回来,手上身上全是捆绑挣出来的血印子和淤青,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谁也不知道,那日听说在跟前伺候的人全都自杀殉了先帝——总之,肯定是吃了大苦头。

他心里一颤,扯了扯敬忠,悄悄退了出去,双林也不过是安静了半日,很快宫里四局八司各衙门的折子和当差的小内侍们流水一般地跑到了他的院子来请他示下,如敬忠所说,其实这些琐碎的事情,不过是需要个人牵个头定个调罢了,如今宫里安喜逢喜自尽殉主,又正是这新老交替,登基为位的节骨眼上,谁都不敢做决定担责任,自然是能有他站出来做主是最合适不过的。

他也没怎么看,基本都是随便翻了翻看差不多就批了字发还让他们赶紧办,临到了傍晚又有人来报:“嘉善公主吓到了,回了寝宫里哭着不肯用膳也不肯睡觉,那边掌事的姑姑意思是想请位太医来看看,然而如今宫里的太医按规矩都还被禁军看着,陛下又还在和前朝大臣们商议,清芬宫的掌事主管拿不定主意,来请公公示下。”

历来皇帝病逝,为先帝看过病的太医以及病逝前跟前伺候的奴婢,都是会被禁军看着,等新帝登基后,复核脉案、药方等事后,才会放出宫外,这时候如果宫内贵人如有疾病,其实禀明皇帝一般也可额外另派太医,但是这会儿显然楚昭忙得很,没人敢去跟前多事。

双林想了下,问敬忠:“不是说柯太医还来看过我吗?”

敬忠低声道:“他是王府良医所的,得了陛下特批才进宫给您看病的,如今在东宫那边当差——这几日宫里都是戒严的,柯太医还是得了陛下特批才能进宫的。”

双林点了点头道:“那就请人去东宫那边请柯太医走一趟,去给公主殿下把脉开方。”

敬忠忙去办了,双林处理了一会儿事,便觉得心浮气躁,想起敬忠适才说的话,问慎行道:“这几日宫禁很严吗?我想出宫透透气,不知道行不。”

慎行道:“下了戒严令了,各宫内侍宫人,一律不许出宫,不许无关宫人交接言谈,只有持陛下钦命令牌的人才能出宫办差,听说出宫办差的内侍还禁军相随,宫外如今采办都由鸿胪寺统一采办,宫里御膳房根本都不许进出了。”他看双林默默不语,又安慰他道:“明儿登基典礼以后,应该就好了——公公这段时间在宫里闷坏了吧,到时候和陛下说一声,想出宫散散心那自然事行的。”一边又笑道:“公公是想镖局崔老板那边了吧?当年在藩地,咱们和公公住在外头,确实自在,自进京后,规矩太多,又怕给爷惹事,我们也都没怎么敢出门,唉,公公一进京就入了宫,更是难受了,等宫里的戒严令过了,咱们出去找崔老板安排些乐子松散松散,他那边又招了好些新镖师,个个看着身手都很彪悍,有几位镖师还说出过海,说起海外风光来,喝!可不得了!什么和房子一样大的鱼啊!什么全身透明的水母啊,可有意思了!”

双林一怔,转头问:“那些镖师……来了多久了?”

慎行想了下道:“好像……就是三王之乱平了以后的事儿吧,那会儿王爷还没班师回朝,我听说因为打仗,到处匪兵多得很,崔老板接了好多生意,镖师不够,招了好些新的镖师,有个姓李的镖师还和我打听过崔二公子,说是以前见过一面。那会儿你一直忙得很,都没出宫,我本来想和您说一声的,没遇上您。”

双林想了一会儿,又问慎行:“陛下……班师回朝后,一直忙些什么?”

慎行道:“回来不是一直就忙易储的事儿吗?陛下几乎都在书房和骆大人、何大人他们商议事情,之前和陛下一同班师回来的将领也时常上王府来拜会,反正忙得不行。加上后来又被封为太子,简直是门庭若市,来的还都是阁臣啊和从前陛下的老师什么的,推都不好推。”

双林将那些折子叠了叠,没说话,慎行看他醒来以后一直懒懒的,话都懒得说,心里有些担忧,悄悄走了出去,打算让敬忠一会儿还是和柯太医说说,看完公主,顺道再回来给傅公公把把脉。

到了晚上果然柯彦过来又给双林把了把脉道:“身子是无大碍了,天冷,人大概怠懒神乏些,如今又是非常时期,等过了在空旷地方疏散疏散,会好些,公公也当放宽心怀才是,想是这些时日劳倦过度,思虑过甚了,多歇息歇息吧。”说完开了个方子命人去煎了,迟了些服下,想必安神的药下得重了些,双林喝了药没多久便又困乏得厉害,早早便又歇下了。

夜里双林却被梦魇住了,整个人仿佛被压在了水里,呼吸不了,挣扎不动,他拼了命地挣扎,忽然就睁开了眼睛,呼地一下坐了起来!

床边似乎坐着个人影,被他忽然坐起来吓了一跳,伸手过来按了他的手,十分担心而急促地问:“你怎么了?魇到了?”又伸了手过来摸他的额头。双林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气,觉得自己像案板上一条濒死的鱼,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看到他伸手过来,身子下意识向后避了一避,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声道:“殿下?”说完又忽然想起称呼错了,但一时却仿佛再也叫不出那声陛下来,毕竟那曾是一个刚刚想要把自己犹如一只蝼蚁一般捏死的人的专属称呼。

楚昭手僵在了空中,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放了下来,替双林拉了拉被子,低声道:“是我……”

双林想说些什么,却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楚昭似乎也并不想点灯,黑暗中双林看到楚昭身上穿着十分繁复的礼服,头上也带着冕冠,虽然光线暗淡,依然能看出是十二旒的天子冕冠,他想起来今天正是登基大典的日子,看了看天色,低声道:“陛下一会儿就要出发祭天了吧?”

楚昭沉默了一会儿道:“是,还有点时间,所以来看看你。”又过了一会儿,他仿佛解释一般道:“这几天都很忙,都是前朝的事,我——一直牵挂着你,却不能来看你。”

双林轻轻说了声:“嗯,我知道的。”

楚昭又迟疑了很久,伸了手过来,轻轻握住了双林细瘦的手腕,那里缠上了纱布,那一天的垂死挣扎留下的伤,柯彦说不会留下伤疤,但是……楚昭想说什么,却热气哽在胸口,什么都说不出来,许久以后才轻轻道:“其实我没脸见你。”

双林想说什么,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楚昭得不到回应,喉结上下动了动,最终一句话都没说,伸了手过来,用拇指轻轻触摸了下双林的嘴唇,很小声地说了句:“我有想办法让你出宫,但是安排的人根本见不到你,朝堂上又是一片大好局面,我不知道……不知道父皇这么快……”

双林摇了摇头,伸手反握住了楚昭的手:“不关你的事。”

楚昭问:“你后悔吗?”当时已经蓄势待发,双林却给他传递了勿反的消息,之后幕僚再三分析,虽然没有做出关键的一步,只是按兵不动回京,但那时候带着的兵,却依然牢牢地在掌握中,没想到一回京,迎接他的居然是楚昀突如其来的让储,朝堂的一片赞誉,这种时候,他没办法反,他失去了大义的名头,这时候反,谁都不会支持他,他只能选择接下太子之位——而父皇的病危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一切布置都来不及施展,他就面对了一生最重要的时刻。

如今跟着他的人也都松了一口气,谁愿意拿全家性命、铁与血搏一个拥立之功?可是没人知道,在阴暗的宫闱深处,有一个为了他全心全意的人,差点成为他登基的第一个牺牲。

双林摇了摇头,一切选择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他不是推卸责任迁怒于人的人——元狩帝当时用他的意思很明显,他赌他会留着他,方便楚昭登基后顺利接掌宫中,但他没想到在他这么多年来,施展才干,崭露头角,为楚昭做了这么多事的情况下,他依然视他如一件兴起可以栽培留给儿子,但也可以随手毁弃给儿子做个教训的玩意儿,皇帝不可以常理推之,许多做皇帝的大抵从后世凡人眼里看来多是个神经病,他愿赌服输。

外头英顺轻轻敲打窗棂,低声道:“皇上,时辰要到了。”

双林松了手道:“陛下快去吧,别误了吉时,天下人——都等着您呢。”

楚昭走的时候,双林将他送出门外,看他出了院子后,在内侍们的簇拥下缓缓走远。东方天际初现熹微之色,双林看到他脊背挺直,身上的玄色的正服帝衮、龙黻、博带、蔽膝,佩绶都一丝不苟,袍襟下端绣着江牙海水纹,听说这便是那“江山万里,绵延不绝”之意,想必祭天登基之时,他定然是神姿瑰玮,天人之姿,叫万民拥戴,群臣跪服。

他当时感觉元狩帝有传位给楚昭之意,在宫里苦熬之时,也想曾着等到楚昭登基之日,成为这人上之人,主宰世间,手握乾坤,将会多么荣耀尊贵,而自己也算是其中参与历史的功臣,与有荣焉,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日,这两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登基盛典,他却一点想去看看的念头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大家的评论很激烈,我都有看,但是工作很忙,还要写更新,不能一一回复,很对不起。先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厚爱,另外一方面也很惭愧终究是笔力不足才让不少读者失望,稍微解释一下,元狩帝和王皇后的人设是一直按设想中进行的,肯定不是完美的人,只能说是尽力符合他们成长境遇的性格,当然像元狩帝肯定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他肯定不是个好人。至于出现现在攻不如其他角色鲜明,是我笔力不足情节设计上不够突出,我会尽力后文弥补,不过很久以前写还童时候,有个读者给我建议,让我把攻受都当成是自己想要的男朋友的样子来写,大概,我所希望的男朋友,不是朱元璋和朱棣那样杀人如麻的铁血皇帝吧……总之也请大家稍微体谅下我毕竟有工作有家庭,在这种情况下兼顾网文写作,可能做不到非常细致的设计情节,写作时间保障不够,有些想表达出来的东西没有表现得很好,后文我会再慎重一些的斟酌设计情节的。

至于楚昭没有选择造反的路,稍微解释一下,即使是岳飞手握重兵,不也乖乖束手就缚带着儿子死了吗?百战百胜的战场将军,也不是不惧皇权的,而朱棣,在老子还在的时候,也是根本不敢反的,侄子上位,他还装疯卖傻了很久,还是因为侄子一口气动了好几个藩王,他实在没办法了,才反了,而造反成功后,杀了多少读书人,也没能平息文人之口史书非议。造反这个选择,在古人眼里,真的不是轻轻松松的,特别是回京以后,楚昀让储,在那种局面下,要宫变要反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是一点大义名分都不占的,不会有人追随的。

其他很多争议我就不解释了,个人理解不一样,有些读者可能更想看到攻受大杀四方,夫夫联手,登上高峰这样的情节,但是作者本来就不擅长朝堂政治啊,如果在这么仓促的时间里写这些情节,很容易写得朝堂政治像村斗,拉低智商,朝堂大臣的群像、后宫与朝廷之间的千丝万缕,这不是随意能写好的,也不是一个网文能承载起来的重量,需要很深厚的历史文学底蕴,现在避重就轻简写了,格局是小了些,我看看后文我再多斟酌下。

大家想看这种的可以去看看二月河和高阳的书……其他就不多解释了以免大家过度解读了,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厚爱和批评。

第六卷亢龙有悔

第127章出宫休养

楚昭登基,帝号定了和靖,只待过年后便改元了。元狩帝庙号定了成宗,又拟了十七字的谥号,其余一切登基事宜,都有条不紊地展开。

宫里戒严令没多久便解除了,但登基典礼之后便是过年,虽然还在国丧中,宫宴一切从简,但仍然还是要办的,宫里内侍缺了许多,任命双林为御前总管的旨意很快下了来,双林从潜邸那边挑了些,又在宫里原来的人手上添减一番,紧着日子总算将年底宫宴给办了,一切渐渐上了轨道,而楚昭自登基后,就一直忙得完全连用膳都不能好好用膳,前朝事忙,所幸后宫倒是清净得很,贵人很少,除了仍然病着的洛太后,就只有几位太妃住在,嘉善公主,以及先帝留下来的四皇子封了康王,因为年纪太小,由其生母韵太妃养着,再就是寿哥儿了,另外几名潜邸里的伺候过的宫人,位份低微,不过是寻了个日子迁进宫来,集中住在红菡宫里,因此倒比从前还容易伺候些。

双林在宫里忙碌过一段时间,因着他生病,楚昭并不让他操劳,值夜、御前当差这些一应都免了,大部分事大多是英顺和敬忠、慎事几个人跑着,但双林懒说话、精神不济,时时出神的症状依然越来越明显,夜里睡不好,有时候大半个白天就在软榻上睡了过去,饮食用得也少,因为不当差,更是干脆几乎不出院门,慎事敬忠眼看着不太对,悄悄和柯彦说过几回,柯彦也并不敢瞒,开过几次方看着效果不好,悄悄和英顺说了情况。

楚昭在书房里,正在看吏部呈上来的任免折子,新帝登基,自然要提拔一批自己从前用惯的人,这也是惯例了,而之前成宗杀了一批流了一批,提拔了许多新科进士,这些新官们也都才踏入仕途,还未来得及变得老成世故明哲保身,因此整个朝堂基本都是新血,焕然一新,楚昭用着也还顺当。

听到英顺禀的话,楚昭眉头皱了起来,英顺问道:“不然,今晚让傅公公值夜?”他说得含蓄,楚昭却知道他的意思,但是……这时候不行,他知道双林的心结在哪里,这时候他不能碰他,这个时候双林肯定也不想见他。楚昭用手揉了揉眉心,微微吁了口气,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朕记得他在京城也置有外宅,你让敬忠和慎事问了地址,去替他收拾下,按他喜欢的样子给收拾了,让他去外宅歇息休养一段时间,宫里的事情,你这些时日辛苦些。”

英顺微微讶然,迟疑了一会儿道:“宫里和前朝怕是有人会有流言,如今宫里各方盯着呢。这个节骨眼上让傅公公出宫休养,就怕有些小人以为陛下远了傅公公,倒是对他不好。”

楚昭有些不耐道:“他哪里是在意这些的人,平日里多赏些东西便是了,谁敢怠慢了他,你来告诉朕。这宫里闷得很,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出心病的,他又是个心里藏事的人,有什么不舒服也不爱说,另外,叫内造司派人拿了这寝殿图纸来,朕要改改。”

英顺低头道:“是。”

双林得了出宫休养的旨意,十分意外,敬忠慎事更是高兴极了,忙乱着替他简单收拾了一番,很快便给他出了宫,双林从前置办的这外宅在莲英胡同,也很少住,如今被敬忠等人精心收拾了一番,又添了不少物事,住着倒是舒心许多,更关键是出了宫,没了那些规矩在,他当夜果然睡得好了些,一觉睡到天亮,居然没有半夜再惊醒。敬忠他们看在眼里,心里也高兴,忙着去给他买伺候的人、厨师不提。

双林精神果然好了许多,叫人问了肖冈没出镖,便找了日子去同兴镖局,才进了镖局,就已被一个热力的臂膀勾住了肩膀:“崔二公子!”

双林已许久不习惯与人亲密接触,转头看到一部络腮胡子,吃了一惊,蹙眉推开,那大汉却哈哈大笑起来,双林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李一默,也不知如何蓄了一部胡须,浓眉大眼,一身浅紫貂袍,身上居然大喇喇佩着宝石腰带,几乎闪瞎眼一样的暴发户类型,偏偏因为笑容太好,叫人并不觉得纨绔,反而有着一种风流洒脱劲儿,正是那青楼姑娘们最喜欢的风流豪爽客。

双林看见他便忍不住笑道:“李二当家如何贵人踏贱地,跑来京城了?”

李一默上下打量了他一般道:“崔二公子又清减许多。”一边说一边携了他的手往屋里走去道:“我如今可也是正儿八经有了官职在身了的!崔二公子可莫老是看不起我。”

双林心中明了,知道这次楚昭平叛,李家必然在其中出了大力气,平叛后论功行赏起来,得封了官职,点头笑道:“到底谋了个从龙之功,二当家果然慧眼识英雄,做了一门这般大生意出来,想来李家将来飞黄腾达,便从你这一代始了。”

李一默看他消瘦许多,穿着大毛衣服反更显得瘦弱,比从前的清冷夹了一份荏弱的风情,他多少明白这人是如今刚登基的真龙天子的禁脔,碰不得,但更因吃不到嘴,心里痒痒得更厉害了,因此见着了,总忍不住想要撩拨撩拨:“我大哥叫我这次在京里多走走,多认识些官员,我在这里碰了好些日子,也没个门路,正想请眼明熟悉的人给指点指点,今儿正好碰上二爷,一定得指点我,我知道一家酒馆,有极好的羊羔酒,烤得极肥的烤鸡,二爷今天一定要赏脸陪我喝一杯。”一边说一边便要拉上他往外走。

正好肖冈也迎出来,看到双林被李一默缠住,也忍不住笑道:“可被你逮到一个了,我这实在没法子,早就不在官场混了,京城的水深,还得看二弟了。”双林点头,心里知道李家两兄弟这是海匪出身,半路得了军功洗脚上岸,少不得想要更进一层。只是京里军中各方关系,盘根错节,却大多是勋贵高门,眼高于顶,李家想要融入官场,没人引荐,自然不得其门而入,随便乱撞,怕要犯忌讳,但想要混下去,只靠着如今这点从龙之功,那还是不行的,因此只怕早就候着自己了,反正也正无聊,李家兄弟也算得上是楚昭得用的人,便也没怎么推拒,跟着他们出去,找了副清净座头,叫了几样精致酒菜,果然细细与他分剖了一番京里如今情势,让他们先从谭西云指挥使这头下手。

李一默得了他精心指点,十分喜悦,临行前拉了他的手笑道:“哥哥今日得了弟弟指点,受益匪浅,来日老弟有什么难事不好办的,只管和我说,若是有用银子的地方,也只管和我说。我听说你如今宅子在莲英胡同那边,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段,我在银杏巷儿那边刚置办了一个大宅子,送予老弟偶尔住住,还有几房家人,甚是得用的。”

双林笑道:“我也不过是一些浅见,二当家还是要自己也摸摸门路的好。宅子就不必了,二当家自己住着便好。”

李一默摇头道:“御前总管傅双林的大名哪里不知,有你指点引荐,我这边拜码头也才有人肯接了帖子啊,陛下对你,啧啧……”他看了眼双林俊眉修目,薄唇虽然含笑,却偏偏叫人退避三舍不敢亵渎,心里又痒了一痒,凑近双林低声道:“你问问你崔大哥,当时陛下叫我派了好几个好手,想叫我们混入宫中把你带出来,可惜始终找不到机会,宫里当真难混,我在宫门口那里守了几个月,硬是一次都没见到你出来,听说信也送不到你跟前去。只要你那些时日出宫一次,我就能把你带出海去,没想到你没守到,王爷却成了太子又成了皇上了,现下皇上肯定不舍得又放你出海去了。”

双林想起楚昭那日说的曾想办法把他弄出来的话,心中一动,问道:“你是早就来了京城吗?”

李一默点头道:“是。”又低声道:“不止我们这一支人手,我后来才知道,辽东那头也有人手进了京……不过和我们这边没有交接,我也是后来才看出来的。”

双林默然,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肖冈按了他的手笑道:“你今儿喝得也不少了,看天色差不多,该回去了。”双林看了看天色,又问了肖冈妙妙那边的情况,知道妙妙已生下个大胖儿子,微微有些怅然道:“这么快时间就过去了,我竟忘了给她准备些礼品。”

肖冈知他这些时日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艰辛,只是安慰他道:“并没什么的,我叫人以你名义给妙妙送了过去的。”双林摇头道:“我迟些给外甥补个礼才是。”

三人又说了些闲话,肖冈看双林有了几分酒意,也不放心,亲自驾车送他回了莲英胡同。

双林下了车,带了些微醺之意,感觉到心情甚好,一个人回了院子,慎事上来,脸上忐忑道:“公公,瑞王殿下来了!今天下午就到了,穿得便装,我说您不在,他也并不走,仍是一直候着您。”

第128章瑞王

楚霄单眉凤眼,穿着青缎滚银边的便袍,坐在花厅里,正端着茶在喝,明明等了许久,却依然优雅从容,丝毫不觉得窘迫,一旁敬忠伺候着,脸上十分紧张。

双林进去要行礼,楚霄已起了身道:“傅公公免礼,小王今日也只是便装出行,实有一事想请公公帮忙。”

双林心里暗暗戒备,毕竟不管怎么说,福王可是实打实在他手上审案的时候审出来的,这位殿下却不知今日来有何贵干了,他一丝不苟仍是行了礼才道:“王爷但有差遣请说,只是如今小的因病,奉诏出宫休养,恐怕不一定能帮上王爷的忙。”

楚霄笑了下道:“早听说公公滴水不漏,谨慎非凡,果然如此,小王还没开口呢,公公就先把话头给堵上了。”

双林拱手请罪道:“是小的不会说话,让王爷不喜了。”

楚霄叹了口气道:“傅公公是如今陛下跟前头一个得意人,如今这事,公公若是办不了,那小王也找不到旁人了。”

双林无法,只好道:“王爷天潢贵胄,言重了,小的万万担不起,还请王爷说说是什么差遣。”

楚霄道:“就是先福王……如今已被废为庶人了,圈在原本的王府里,小王自幼和他在宫里长大,多少有些情分在,如今天寒地冻,听说他在里头生了病,有些不好,想让公公帮个忙,替小王送些吃的用的和药进去,也算尽了我们自幼的情分。”

双林迟疑了一会儿道:“王爷恕罪,先福王毕竟事涉谋反大案,这私下收受传递,到底沾上嫌疑,陛下一贯仁厚,王爷若是担心,不如去陛下跟前求一求,让陛下派个御医、让宗人府安排好衣食,这也算尽了心了,您说……是不是?”

楚霄苦笑道:“傅公公,说老实话,不是看着陛下仁厚,又和楚旼多少有些自幼一块长大的情分,我也不敢出头来和您说这话,若是换个陛下,我自然也是有多远离多远,虽然小王算是个亲王,但这京里谁不知道我算个什么呢,不过是个闲散宗室罢了,如今陛下才登基,日理万机,哪里轮得到小王去觐见?这样的事儿,正儿八经上个折子更不合适,因此小王才想到公公,公公也是自幼在宫里的,自然是知道我们的,只希望公公能在陛下面前递个话儿,无论成不成,小王都感激不尽。”

双林十分慎重答道:“王爷请托,本不该辞,只是如今小的在宫外休养,也未必能有机会面圣……”楚霄面上是撇得干净清楚,双林却知道楚旼与楚霄的关系的,虽然不知道楚霄到底能为楚旼做到什么程度,谨慎些总没错。

楚霄拱手道:“小王听说公公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心肠最软不过,不敢叫公公担风险,只求能有合适的时机,口里超生,好歹提一句儿,成与不成,不过都是他的命罢了,小王都感激不尽……”

双林看楚霄神色,猛然想到自己身上,不由微微有些出神,自己不也是被元狩帝轻描淡写地随意揉捏犹如蝼蚁?楚霄看他面色,起了身告辞道:“如此有劳公公了,不敢再扰,小王先告辞了。”

双林忙起身,亲身将楚霄送了出去,回了房歇下后,心里存了事,反复了一会儿,直到二更才睡了。

第二日不免起得迟了些,却被院子里头的热闹给吵醒了,他起了身问,敬忠笑道:“公公快去看,外头崔总镖头和李大人送了几样稀罕物件来。”

双林披了衣服出去看,果然看到院子空旷地方摆了个极大的浴缸,玫瑰红色,面上却又浮了一层白色,材质似玉非玉,似乎是半透明的石材一般,李一默正指挥人扛进去,指手画脚道:“这门槛得拆掉才好搬进去!”转头看到双林出来,笑呵呵道:“老弟!昨儿听崔老大说你睡不好,这东西我在海外弄的,稀罕得很,据说用来泡澡,睡得好,若是女的用,皮肤还好呢,如今正给你用得上!”

双林走了过去摸了摸那材质,蹙眉想了想觉得前世似乎见过相似的东西,将手指放到嘴里舔了下,果然是咸的,便问道:“是盐矿石?”

李一默看他舌尖在白皙的手指上舔了下,头皮一阵酥麻,再一想到这人若是脱了衣服在这盐缸里泡澡,那不知是何等风情,可惜无缘得见,心里又是遗憾又是垂涎,面上只是笑道:“还是老弟聪明伶俐,多少人看了都认不出,这是整块的盐矿里头挑出来雕成的,听说还是在火山附近的,海外那些蛮子还说能治百病,有些专门在盐矿里挖了来砌成澡池子的,我是不信的,不过听说泡了是能睡好觉。”

双林失笑,这盐浴后世也大多就是炒炒概念,治百病肯定不可能,改善睡眠可能有,消炎杀菌大概比较实在,他笑道:“这东西有人用来做成灯盏,据说可使空气清新,不过大概也是扯淡的多。”

李一默道:“我说呢!不过看着稀罕,海船也放得下,当时就弄了个回来,想着若是哪时候买不到盐,这么大的每天敲一块下来,总也能吃个十年吧!就怕被人打成私盐贩子。”

双林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李一默看他笑了心里又是极为熨帖受用,又上前涎着脸讨好道:“我那里还有好些稀罕物……”肖冈已是看不过去了,拉了双林道:“行了别理他这惫懒行货,他是想骗你去吃饭,听说还邀了雷恺大人,那个如今可是皇上面前炙手可热的,没你,就靠他,请不到,你也不看看我二弟瘦成这样,他是奉旨出宫休养的,可不是给你做苦力来的。”

李一默摸着鼻子尴尬笑道:“老哥,你给我点面子成不啊,人家雷大人也正想着见我们双林老弟呢,说是辽东一别,许久不见了,听说我能请到大驾,前边还傲慢得很,后来简直是拉着我的手笑成一朵花了……一个劲和我说当年和傅公公在辽东如何如何同生共死守城顽抗啊,怎么怎么感情好来着……非要我一定要请到他,说是前头递了帖子,全都给拒了。再说了,我府里可真有些看头,我看双林这也不是身子上的病,一准儿是宫里规矩大闷出来的,出来休养,自然是散散心多看看才好,我有养了一个舞乐班子,跳得极好的天魔舞,还有各种海外酒水,老弟肯定喜欢!”

双林听说雷恺递过帖子,看了眼慎事,慎事忙道:“公公出宫休养,确实门上接了不少帖子,但陛下原说让公公好生清静休养,那些俗务少理些,之前也和公公提过,公公也说不想见客的,所以一应都推了的。”

双林点了点头道:“雷大人到底是三妹的公公,下次还是和我说一声。”又和李一默道:“我到底是个内宦身份,大张旗鼓交接外官太招摇,私底下小聚小聚也还罢了,大人如今是官身,自己也当注意,省得将来有人说大人讨好内官出身,为人不屑……”李一默却有些不满道:“我李老二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一是一二是二,老弟什么人物,他们也配说长道短?我李老二就是要和你交好了,就是借了你的力了,为什么非要遮遮掩掩?”

双林为人面上很是凉薄疏淡,与人交往一贯不太亲近,之前不过当他活宝一般消遣取乐,听到他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心下微微讶然,看了他两眼,含笑不语,肖冈这些日子见多了他这四处撩拨男女不忌的样子,也不理他,却拉了双林到一旁悄悄说话道:“我昨晚送你回来,后来顺道去了附近一家店办了点事,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家胡同出来个人,恍惚是那瑞王,他找你做什么?”

双林疑惑:“你认识瑞王?”

肖冈迟疑了一会儿才到:“当年福王化名和我交好的时候,他也出来过几次,冒了个别的名字,见过几面,泛泛之交吧……”

双林想了想道:“福王……那事坏了以后,被圈在王府里,听说如今病了,瑞王和他有些情分,想让我在陛下面前递句话,照应照应。”

肖冈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论理,这事儿我不该插嘴,只是如今回想起来,那位当年虽然是瞒着身份和我交好,却到底没占过我便宜,若是不知他身份,还是觉得他人很是不错的,而且后来我们借着他云南那边的线,我们同兴这边,也赚了不少,如今他这般,我也不敢说什么,若是……若是能帮一把,叫他在里头不那么难过,也算是积点福,还了他当年的那点人情也好。不过,我也就是这么一想,或是想得哪里不周到的,或是你开口不便的,那也就当我没说过,不管怎么的,还是咱们自己的日子最重要。”

双林看他脸上为难的样子,笑着安慰他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别的关节你不懂,或者也是我多想了,若是真没什么,带个话并不是什么难事。”

肖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也难,那可是贵人,都说什么伴君如伴虎……若是真的有机会,能有个什么法子让你长长久久在宫外的倒好了。”

双林心里一片温暖:“知道大哥待我用心。”

送走了李一默和肖冈,双林自己寻思了一阵,先叫了敬忠去问宗人府打听下楚旼的近况。

晚点敬忠回来道:“听说福王是不太好,好像是过年的时候染了风寒,虽说宗人府派了太医看,终究是个罪人,开了药大概没什么用。福王身边又没王妃,那些服侍的人想必也不经心,病得听说有些沉重——听我那老乡说,其实宗人府看管的官员也不知道上头想怎么做,也只是拟了个折子上报便完了,想是陛下才登基事多,也没看到禁中批回折子。”

双林皱起眉头想了下,叫了慎事来道:“你回宫去问问,陛下这几日都做什么,哪一日得闲些?”

慎事忙道:“公公问得可巧,今天一大早陛下叫冬青带了盒龙涎香过来,说是点了能让你睡得好些,我和冬青聊了几句,他说了今儿天气好,因着前些日子嘉善公主吓到了,今儿陛下专门找了时间,带了公主、世子在宫里骑小马散心呢,公公若是想见陛下,今儿应当就得闲。”

双林想了下道:“给我换身衣服,我进宫去看看。”

第129章渴龙得水

冬日淡淡的阳光洒在校场上,楚昭骑在马上,身前坐着寿哥儿,正哈哈哈地笑着,下头如意正围着马前后跳跃欢叫,旁边嘉善公主骑着一匹小矮马,看着应是岭南贡来的果下马,十分温顺,哒啦哒啦跑得正欢,几个内侍在一旁紧紧跟着,嘉善公主一身骑装扎着双丫望仙髻,满头大汗,在马上也是咯咯地笑着,这一家子倒个个都是俊男美女,赏心悦目。

嘉善公主眉目飞扬,眼睛灵动,倒也看不出智力比常人低一些,之前听楚昭说过,她如今说话已灵便许多,也能和人正常交流了,大概和六七岁孩子差不多的智力,想来当初先皇后付出了极大的精力才让她能和如今一般,乍一看和正常人并没有差别,不过是个天真娇憨些的姑娘。

楚昭抱着寿哥儿玩了一会儿,转头看到双林站在场边,一怔,脸上忽然就溢满了喜悦,立刻就翻身下了马,和寿哥儿说了几句话,将寿哥儿抱给一侧的安姑姑,便大步走了过来,伸手拉住他没许他行礼,低声笑着和他道:“怎么进宫来了?也不让人传一声,要骑马吗?”

双林看了下远处,寿哥儿还眼巴巴看着这边,嘉善公主倒是一个人玩得正欢,便道:“皇上先和大皇子骑马吧,难得有点时间。”

楚昭笑道:“已玩了快一个时辰了,也要到午时了,孩子哪有玩够的。”说着叫了身旁内侍来道:“叫安姑姑送大皇子回去用膳,嘉善公主让她再玩一会儿就让教养妈妈们带回去歇息了,注意些要换了衣服,省得着凉。”

双林看远处嘉善公主,微微有些歉意道:“不多陪陪公主吗?”

楚昭道:“以后日子还多,我想着等天暖些,给她招几个伴读进宫。”

双林点头道:“人选上可要挑一挑,莫要反让公主受了委屈。”

楚昭低声笑道:“我省得,总让她多习惯接触陌生人才好,不然过几年嫁出去,怕要吃亏。”一边和双林往回走,步辇也不乘了,一双眼睛只管打量他,要不是顾忌着后头还跟着内侍,只怕早就去拉双林的手了。

双林被他双眼灼灼看得有些不自在,问道:“陛下在物色人选了?”他是知道元狩帝临终前交代了楚昭,楚昭无论如何都会上心的。

楚昭矢口不提元狩帝遗命,只道:“雷恺倒是私下和我说过,想为他嫡长子求尚公主。”

双林吃了一惊:“雷缙?”

楚昭点头,双林皱了眉头道:“这人从前还抢过雷云的海东青,怕是人品有问题。”

楚昭笑道:“辽东征狄戎那会儿,他立了不少功,看得出是和雷云想争些长短,不过倒没什么害人的心,世家子弟里也算过得去的了,其他到底如何,还不知道呢。雷恺也和我说过他从前年轻气盛不太懂事,以后会改……”他看到双林皱了眉头满脸不赞成,笑道:“我也就是一说,你别着急,那可是我胞妹,我开始一听心里也不愿意,但雷恺也算对我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我也没说什么,后来想了想,若是勋贵家庭子弟,必不敢怠慢了嘉善,只会供着她哄着她,只是京里高门,也没什么合适的子弟,若是嫁入寒门,那些士子惯是清高傲气,嘉善天真烂漫的,怕是受了委屈挤兑也不会说,嘉善……这辈子可能也就这样了,恐怕不会识得人间情爱,总找个知情识趣的才好。”

双林不说话,楚昭忙道:“那雷缙你不喜欢,我肯定不会考虑,你放心好了。”

双林摇头道:“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嘉善公主这般,若是找到的不是真心喜爱她,与她情投意合的,敬着她的权势让她做个菩萨,哄着她让她做个孩子一辈子,也未必就是好的……”他其实心里觉得人生也并非一定要婚嫁生子才是圆满,若是嘉善公主一直是这么天真烂漫,何必非要让她嫁人?这古代又没有什么避孕手段,若是生了子女,也不是是喜是忧,以皇家的手段又不是不能一直供养着她,让她无忧无虑,不过古代人觉得女子嫁人才算有了归宿,有了子孙才有人供奉,观念相差太大,他无意争辩,也就没说。

楚昭顿了顿,说道:“皇家的婚姻,几时又谈过什么情投意合呢。”

双林一噎,楚昭看他表情,心里暗悔失言,忙道:“嘉善是我亲妹,那还是不同的,慢慢找着便是了。”眼看着到了乾华宫,楚昭带了双林进去,摒退了其他宫人,笑道:“我前儿让人改了改寝殿。”说着伸手拉了他的手腕进去,双林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虽然没什么兴趣,仍是陪着他进去走了一圈,看他指点着那些改造过的地方,寝殿后新设了个多宝阁,上头镶着八宝镜,镜上有个机括,推开后却是个夹道。楚昭拉着他沿着夹道往里头转了一会儿,推开一扇门,赫然却是一间厢房,房里床几柜齐全,陈设颇为舒适,虽没什么打眼贵重的东西,床褥帐幔都是素色,仔细看料子却都是上好的棉纱或软丝,家什也是一水半旧黄花梨木,桌上一个天青色花瓶里,供了几枝雪白的芦苇,又挂了一副水墨山水画。

楚昭抿嘴笑道:“你看这里好不好。”双林看了看那床上的枕头,却有些眼熟,那枕头虽然换了素缎面儿,看着却和宫里统一配的又冷又硬的枕头不一,他伸手按了下里头沙沙地颇有弹性,应是荞麦芯,却是他从前睡不惯枕头,叫人定制的,伸手便去开了衣柜,果然看到里头叠着的都是自己的衣物,他愕然道:“这是做什么?”

楚昭笑道:“这边前门出去,就是个小院子,我已说了这院子就是御前总管你住的地方,你看看,还需要什么东西,我让他们添全了。”

也就是说,以后自己住的卧室,其实和楚昭的寝殿是相通的?双林无语了,楚昭看他脸上有些无奈的表情,低了头轻轻亲他的额头道:“你身子可好些了?睡得可好?我今早上叫人送了些龙涎香给你试试看,都说能凝神静气的,也不知又没有点用。”

双林抬头看他虽然满脸笑容,眼里却有着隐藏着很好的小心翼翼,叹了口气道:“我晚上试试看……”将寝殿改造这事先放在脑后,将瑞王来找他的这事说了,又解释道:“瑞王这人心思莫测,藏得深,面上似乎真的只是念着自幼的情分。我倒也不是为了他,只是想着福王到底是你堂兄,如今洛家败势已定,你又才登基,大概宗人府那边的折子未必到了你这里或是没注意,万一真病出个好歹,名声不好还是其次,恐怕你心里过不去。”

楚昭没想到双林进宫原来是为了瑞王福王的事,有些意外,但是不管如何,能让双林进宫来找他,总算有点用处,因此也没反对,只道:“福王那边的案卷,其实后来我也看过,士子们的供词前后不一,多有出入,含糊其辞,而福王除了认罪,也并不说其中细节,那个案子其实大有可疑之处,最后匆匆结案,不是大理寺一贯风格……当时你也参与审理了,应该也知道其中底里,不过,那是父皇定的案子……惠后当初只怕在三郎和嘉善的事上脱不了嫌疑,父皇从福王那里下手,也是存了永绝后患的心。”他顿了顿,没再解释下去,他自幼受到的教育和经历都告诉他,皇权争斗,不进则退,非生即死,福王如今是圈禁,如果当时败的是他,却未必比他好多少,然而在差点被自己父皇杀掉的双林面前,他却莫名觉得说这些话会觉得心虚。

双林却不知道他心里想的这些,只是抬了头看他,似乎在等他的决定,楚昭本来之前就许久没见他,再见他就已是他受刑之时,之后登基诸事繁忙,又心中有愧不敢见他,如今看他脸上肌肤苍白,受了这些时日的苦,却仍还是眉目清澄,心里又怜又爱,又想亲近他,又怕亲近他,只能控制住自己心里的心猿意马,说道:“我先让柯院使那边派人去好好给他看看病,过几日不是十五吗?你再替我赏些汤圆过去给他,看看情况,再敲打下宗人令那边,叫他们注意衣食,你是我跟前人,下边人察言观色,自然就知道我不想福王死了,他日子也能好过点,至于瑞王心机深沉,你尽量别和他接触了。”

双林点了点头,楚昭伸了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慢慢摩挲,双林并没有将手收回去,楚昭便低了头轻轻亲他的脸颊,看他一直没有拒绝之意,动作便渐渐大了起来,双林和他唇舌交接,深吻了一会儿,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被楚昭有力的双手抱着,感觉到他久违深藏许久的热情,不觉也有些动情,毕竟这么漫长分开的日子,他其实也十分想念他,只是造化弄人,一直期待的胜利,差点成为自己的墓志铭,他闭了眼睛感觉到楚昭的吻越来越深,越来越急切,这些日子自己是在迁怒楚昭,楚昭待他,其实已尽了力。净室里无人打扰,正是冬日午后安闲时光,帐幔落下,两人在有些昏暗的床帐内,都抛却了自己的身份和所思所想,渐渐迷乱起来。

云收雨歇之时,双林看楚昭身上又添了许多伤痕,伸手轻轻抚摸道:“平叛不是一直都是捷报吗?听说那边都是不堪一击,怎的你又亲自下战场了。”

楚昭餍足后在枕上懒洋洋侧躺着,也不睁眼,伸了手将双林揽着,幸而如今正是年假中,没什么政事要处理,他也不舍得起床,只是轻轻抚摩着他的肌肤,一边道:“那会儿我就觉得满肚子的憋屈,只有战场上能发泄出来……不过也就是看着险,其实并不难,那些藩地养的兵,大多是些花架子,比咱们辽东那边训的兵可差远了……”

双林看他有些伤口深得很,知道他不过是哄他罢了,战场上哪有不险的,不过听他絮絮叨叨,因着前一晚没睡好,被楚昭一番久违的大力折腾下来,腿脚酸软无力,虽然被他手臂紧紧拥着有些憋闷,却也有些贪恋这肌肤相贴的感觉,楚昭身子温度比他高,大冷天的被他拥在怀里,两人彼此心跳声互相呼应,楚昭又在上头喃喃低声说话,教他渐渐便眼皮有些抬不起来了,也不知何时便枕着楚昭的手臂睡着了。

楚昭却一直抱着失而复得的他,用目光贪婪而仔细地描摹着他的眉目,一点都舍不得吵醒他,直到天到黄昏,双林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出宫的时辰,当夜少不得又留在了宫里,楚昭那是渴龙得水,越发得寸进尺,百般疼爱,待到第三日,才心满意足放了他出宫办差。

第130章重明鉴(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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