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君作者:柯染
第7节
元沁这一出来得十分突然,燕门候怒目而视,见已有部分士兵动了意,不由慌了阵脚,骂了句卑鄙无耻,便翻身上马,大喝一声撤军,便想往城外逃,元沁跟在后面,穷追不舍,怎奈后面的傀儡和腐尸一波一波涌上来,他又想护着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将士,鞭长莫及,最后让燕门候逃出宫门去了。
庄云景只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卫广看着宫门边举步维艰的元沁,哭笑不得,他着实没想过元沁会来这一出,现在这状况也容不得他细想,只朝跟在后面的神机营头领吩咐道,“那白袍小将是我安插在殇阳王身边的暗线,朱轻已死,那些兵将群龙无首,暂且先别动,留下收编试试,箭头上绑上符火,专门对付傀儡和腐尸罢。”
那将士看向卫广的眼神又敬又畏,回答得越发恭敬了,“是,殿下。”
这一场争夺战混乱不堪,变数实在过多,庄云景从城楼上下来脑子还是木木的回不过神,听着下面那白袍小将不住的吆喝声,顿时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起来,实在忍不住,朝卫广问,“他又是哪里钻出来的?那些傀儡该不会也是殿下招来的罢?”
卫广苦笑,楼子建、赵钦常,侯越,南江北,柳清等一干谋臣武将听闻事情有变,都急急忙忙从各处赶了过来,还为到城门处,便看见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卫广身后的天机处明卫暗卫、骁骑营的军士将士皆是严阵以待,随在卫广身边的修士皆是融合期以上,一时间剑鸣的嗡嗡声来回交杂,弓箭手玄拉弓满,将卫广护得严严实实。
只远处那黑衣少年却一点也不在意,瓷白润泽的指尖上拧着一颗人头,眼里是星星点点的亮光,踏着一路尸体和骨架,一步一步朝卫广走来。
这少年如珠如玉,精致清澈如山间精灵,手里却捧着颗血淋淋死不瞑目的人头,身后皆是匍匐在地微微颤抖着的驱壳腐肉,画面实在是诡异之极,看得人只觉阴森骇然,庄云景只觉心里发麻,喉咙干痒,连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是燕门候陈厚的脑袋。”少年走到卫广面前,将人头举到卫广面前,眼睛亮晶晶的道,“哥哥,送给你。”
哥哥?
说有人都愣在了原地,连卫广也是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
这一生一世,会叫卫广哥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卫瑄,一个是荀文若。
他不是荀文若。
卫广只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好半响才异常艰难地开口问,“卫瑄?”
少年眼睛陡然亮了一下,像是积蓄了成年累月的亮光一齐爆发了一样,炸开了一朵耀眼的烟花,他随手扔了手里的人头,朝卫广笑得异常开心,“哥哥果然记得我!”
卫瑄旁若无人,眼里看不见别人,伸手便来拉卫广,卫广被那掌心的温度冻得一僵,却下意识反手将卫瑄的掌心圈进了手心,如今正值夏日,晚上并不算凉,但卫广就这样握着卫瑄的手,过了很长时间,也没在那上面感受到一丁点的温度,捂不热,冰凉凉的,刺进卫广心里。
☆、此章有雷
这一月以来各式各样的变故看得楼子建眼花缭乱,一干幕僚也是目瞪口呆,等肃清皇宫内院,清点兵将军需以后,楼子建发现,这一场浩浩荡荡的夺/权之战,他们一方不但没消耗多少物资人力,反倒得了不少好东西。
除却从各处缴获的军需粮草,由卫瑄带来的那一笔地宫里的财务,也足够整个鼎国先减免三年赋税了。
然而众谋臣并未彻底放下戒心,冥术向来阴毒无比,卫瑄功法强悍邪门,先不说一手高深莫测的傀儡术,只他身形如鬼魅幽灵一般,十万精兵之中取人头颅如探囊取物,便足够让人心惊的了,离宫变那日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一干谋臣将士看见卫瑄大多都要绕道走,有些脑子活泛的,又忧心到了别处,比如说楼子建与赵钦常,因为卫瑄不但姓卫,还是当年入住太子宫未央宫的准太子,虽是时隔日久,但算起来,卫瑄的血统似乎还更纯正一些。
接下来发生的事,已经让楼子建无力再惊讶什么了。
这三四年的光景,卫广一直忙得脚不沾地,之前楼子建给卫广买了个宅子,楼外楼里楼子建用得顺手的仆人便一起从临泉迁到了中京,之前给卫广做饭的厨子也一并跟进了御膳房,这厨子有心,连楼子建这般苛刻的人都挑不出毛病来,入了中京以后,卫广大半的时候也是泡在军机处,剩下那一丁点的时间,也吃住都在骁骑营了,虽是如此,他与庄云景的饭食却都吃的家里的,他再忙,这厨子也能及时将饭食做好,差人送到他二人身边来。
他做的似乎是药膳,里面似乎加了不少实用又有效的灵药,卫广这些年睡眠也好了许多,连体内的阳火都很少发作了。
等万事皆定的时候,卫广却发现他从小的玩伴元沁最近时常往厨房跑,卫广起先没怎么在意,只不过没过多长时间,府里便传出了元沁与那厨子成了至交好友的消息,尤其是卫广让元沁帮忙做点什么事的时候,元沁跑厨房便越发勤快了。
现在这个‘厨子’正坐立不安地坐在卫广的左侧第一位,右边是一脸忐忑的元沁,还有正咬着筷子来回看着二人,脸上沾了酱汁儿还不自知的卫瑄。
卫广这些年这些年只零零星星的在元沁嘴里听到些消息,元沁也说得含糊,从未提过荀文若究竟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为什么不肯下山来看他,又是否是怪他了,怪他当年先一步抢了元守真,怪他现在正抢他的江山天下,或者是因为他是天煞魔星,所以不肯露面见他?
毕竟当年他只救了荀文若一人,可若出手的是元守真,不但荀文若不会死,他的父母定然不会惨死山林,留他孤单一世了。
四年,他们有四年没见了,可荀文若既然下了山,就在他身旁,又为何不肯出来见他,住进了他的府宅,一路随他从临泉搬到了中京,却又为何从来没在他面前出现过。只要他肯露一次面,别说只是易了容,便是闻着味,他也能把荀文若分辨出来。
他易容成了个普通的小青年,孱弱,干瘦,身上没什么肉,脖颈上的肉都凹陷了下去,穿着一身青灰色的麻布衣衫,一眼看去,就觉得那身上的骨头能磕疼人,卫广心里针扎一样疼,“把手伸出来。”
卫广语调里压着的似是疼似是怒,克制压抑。
荀文若渐渐红了眼眶,抑制住想扑到卫广怀里的冲动,也不敢再说什么,垂了眼睑乖乖把手伸了出来。
他挖空心思想给卫广做点什么好吃的,这些年再没提过笔,碰过琴,失了那些书香墨气的风雅之事,洗手作羹,一心想做出点合口味的吃食来,他翻来覆去每日都要试数不清的次数,快四五年的光景过去了,手能好看去哪里,荀文若瑟缩了一下,卫广握着那掌心粗糙的褶皱,双目渐渐赤红起来,将要出口的那些该问的想问的,想说的不想说的,都压回了肚子里,只松开荀文若的手,声音低哑暗沉,“去把脸洗了。”
荀文若褪了易容回来,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进来,饭桌上气氛沉闷压抑,连平日话多的元沁也不敢多说什么,等卫广视线落在他身上,便十分心虚的别开眼,毕竟他这次可算是帮凶,瞒过了卫广许多事。
卫瑄眼里看不到别人,倒是听见荀文若叫卫广哥的时候看了荀文若一眼,没放黑气什么的,只好奇地盯着荀文若看了一会儿,目光亮了亮,从黑衣袖里划出一小丝灵力,他控制得极好,那灵力若隐若现,汇聚成丝,像灵蛇一样撩着毒牙朝荀文若窜去,荀文若自然也不多让,从指尖游出一条银色的小龙,灵活的躲开一击,调转了个方向,同那黑蛇缠斗在一起,他二人指上的玩法看得人眼花缭乱,像杠上了一般打得难舍难分,你来我往游刃有余,桌上一碗鲫鱼豆腐汤却遭了秧,咣咣铛铛溅得到处都是。
卫广本来情绪低落,看见他二人这般幼稚的举动,心里郁卒倒是去了些,见碗里的菜震震颤颤掉了一桌子,无奈放下碗筷道,“都收手罢。”
卫瑄近来十分乖,倒也听话地收手了,偏头朝卫广傻笑了两声,脆生生道,“分神期,哥哥,他是个怪物。”
卫广又好气又好笑,荀文若气结,倒也顾不得惆怅百断,毫不相让刺了回去,“合体期冥修,冥界的大魔王,你才是怪物。”
卫瑄咬了咬筷子,将桌子上的菜捡起来吃掉,等捡得差不多,才慢吞吞应了一声,“哦。”
荀文若郁闷地扒了两口饭,又是郁闷又是放心,郁闷的是有了卫瑄这个亲弟弟,他与卫广便是解开了心结,恐怕也不能如往常那般同寝同食了,放心的是显然卫瑄是一个十分强悍的助力,又一心想着卫广,纵然他这股势力能让普通人恐慌忌讳,但无疑是这世上最好用的东西了,有了卫瑄,卫广至起码能省下一半的力气。
荀文若微微蹙眉,好在青云山的事与卫瑄无关,青云山当年的事,他这些年好歹也查到了一些,加上卫瑄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这之间的曲折便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荀文若看了眼目光纯澈,脸色却寡白如雪,没有一丝血色的卫瑄,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感受了。
卫广哪里看得出他二人的弯弯心思,只是见他们瘦得厉害,桌子上的菜也不能吃了,又吩咐人上了一桌,给两人捡了些肉,荀文若还好,给什么吃什么,卫瑄摇摇头,又夹到卫广碗里了,“哥哥,我不吃肉。”
卫广愣了愣,蹙眉道,“不吃不行。”
卫瑄今年本该有二十一岁了,看起来却小了很多,与普通同龄人相比都矮了一点,再加上他偏瘦,脸色寡白寡白的没有血色,看起来就跟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差不多。
卫瑄见卫广正蹙眉看着他,皱巴着脸捡了些切成条硬成石头的肉干,一丝丝的撕着吃了,“太腥了,像死人肉。”
卫瑄脸色惨白,吃了一点便吃不下了,卫广心里一涩,他没问过卫瑄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当年又是怎么投在那老冥修都铎手里的,那都铎因为自己想扩充修为,便在人间肆意勾取人的魂魄,控制死尸傀儡为所欲为,心狠手辣又手段又恶毒恶心,遇见卫瑄这等曾敛魂聚破过的高级死尸,还不知会怎么折磨炼化他,被炼化成傀儡,被当成药人,放在谷里与野兽厮杀,卫广探到卫瑄体内甚至还养着血蝉蛊蛊王,月月承受万蛊噬心的折磨……
从被都铎捡到,到卫瑄有能力杀了都铎,接手冥王谷,足足有十年之久,这十年,他这个小时候养尊处优唯我独尊的小皇弟,究竟是怎么挺过来的。
卫瑄指尖上冒出点黑血,他却还没察觉似的专心皱眉撕着骨头上的肉丝,拌着桌子上的青菜囫囵吃了,卫广伸手将卫瑄手里的筷子和肉一起拿下来,轻斥道,“掉在桌子上的菜不能吃了,手都流血了,你不知道么?”
卫瑄见自己不用吃肉了,松了松眉头,不在意地晃了晃手背,嘻嘻笑道,“哥哥别担心,不信砍我一刀,我不会疼的。”
元沁只觉卫瑄怪哩咕咚的,连着那份美都阴森了起来,荀文若和卫广拿着筷子的手却都是一颤,卫广拿过毛巾将卫瑄的手擦干净,一言不发,元沁与荀文若也没什么胃口,卫广让他们各自去休息,荀文若本想再说什么,给卫瑄拉出去了。
荀文若想给卫瑄把脉,卫瑄隔开了他,又朝卫广房间望了望,密室传音给荀文若,眉头都皱在了一起,“哥哥心情不好,难道是因为我们在这儿耽搁他了,现在过了子时,也不知那真人今晚会不会来,要是他敢不来,我就去把他抓过来献给哥哥。”
荀文若心情本就不大好,听了卫瑄的话更是郁卒,他现在不过二十几岁,却是将爱恨痴怨,别离苦,求不得都尝了个遍,元守真这些年心性不定,修为只停留在渡劫期,不上不下,经历过一道天劫,修为重聚后还退到了分神后期,迟迟达不到渡劫期,恐怕连元守真都未必清楚是因为什么,荀文若悄悄呆在卫广身边,倒看得分明。
荀文若又看了眼卫瑄,见卫瑄一脸纯澈,分明是个真正只为哥哥的好弟弟,心里倒生出了不少羡慕,无欲则刚,他若是心中坦荡,便也不会这般忐忑难平了罢?
“我出去玩了。”卫瑄朝荀文若说了一句,便打算化成一阵黑烟飘出去,荀文若头皮一紧,赶紧拉住他,劝解道,“还玩什么,给你多玩三下,哥哥的神机营骁骑营都给你玩坏了!走,跟我睡觉去!”
卫瑄见招拆招,他下手没分寸,招招都能要人命,荀文若向来通透,对那都铎还要更了解一些,便是曾对卫瑄与卫广的血缘关系有点嫉妒羡慕之心也都消散干净了,看着少年不知伤人不知疼痛的模样,想着卫瑄过往这十余年的日子,心里倒是真生出些疼惜来,又加上看今天这架势,知道卫广虽然不说,对卫瑄的事定然十分内疚,便也想好好照看卫瑄,好让卫广放心。
荀文若心有顾忌,他修为本就比不上卫瑄这个怪物,又不得不勉力招架,只守不攻,也累得半死,他不大愿见卫广有一丝不快乐,便也小心注意不伤到卫瑄,是以他修为虽比不过卫瑄,却还是招招相让,卫瑄再迟钝,打着打着也就缓下了步子,最后停下来颇为奇怪地盯着荀文若看了一会儿,甩了甩脑袋,提气就往墙外飞去,只余了一阵泉水叮咚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他们是哥哥的手下,我不会弄死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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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等随从进来收拾过后,屋子里便只剩卫广一个人了,卫广让隐在暗处的旻风出来,寻常时日,跟在卫广旁边的便是暗卫之首旻风,卫广知道他以前曾见过都铎,便让他说了一些有关冥王冥术的事,事无巨细,没听到有关卫瑄的事,便又着他派人去查了。
都铎领命,临行前却颇为踌躇,回身又朝卫广拜了拜,迟疑道,“可要属下再多加些人手来,那元真人……”
卫广摇头让他不用理会,卫广知道旻风说的是什么,元守真这些年也不知抽的什么风,三五不时便会来他的院子里,在临泉的时候还好,没想到他们移居到了京城,元守真也不知为何,来得越发勤快了。
元守真向来我行我素,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他似乎也不想和卫广交流什么,大多三更半夜,如鬼魅一般立在卫广床前,有时候是一盏茶的光景,有时候他一站就是大半夜。
他来干什么,卫广猜测无数,最终也只得出了个还算讲得通的结论,他搅浑了天下这碗水,横插了一杠,入京以来诛杀了许多负隅顽抗死战到底的兵将名士,再加上三足鼎立的殇阳王朱轻、关中王关进中,燕门候陈厚皆是死状凄惨尸骨无存,天下百姓若提起卫广,皆是一脸惧色,畏多于敬,卫广苛刻无情,严残寡义的名声也不胫而走,传遍大江南北了。
每当元守真立在他床前,卫广都忍不住猜测,元守真到底什么时候会动手,只一日挨过一日,卫广先前还能一面装睡,一面心存戒备,他只是一直都未想好,他若对元守真出手,究竟是杀还是不杀。
他不肯让别人伤了元守真,又怎会想过要亲自动手伤了元守真。
对此卫广既茫然又悲哀,他欠了元守真一命,却像是欠了一辈子,元守真是他心里的刺,动一动,都能让他痛入心肺,当真要拔了出去,大概能要他的命罢。
他所做的这一些,不过想证明一些东西,他想让元守真后悔,想让元守真看看,他便是一无是处,也能让这天下太平起来,并不是什么祸根灾星,倘若他杀了元守真,那他现在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大概是对元守真下不了手的,他甚至很难起什么戒备之心,他需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元守真想杀了他,才不会在那股熟悉的新雪味里安睡过去。
元守真最近经常来,卫广知道他今晚也会来,却有些心意阑珊。
庄云景留在这一壶不知什么酒,闻起来香甜腻人,喝起来却火辣浓烈,说是十分醉人,卫广也没喝出什么趣味来,卫广十七岁以前过的毕竟是道士的日子,后来到了楼外楼,除非必要,否则也是极少喝酒的,便是真喝了,也十分克制,并不会醉熏熏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卫广虽然沾染了些酒气,但并没有醉,只觉得这院子里死寂一般,让人心里发闷。
卫广倚在床沿,手杵着太阳穴,安安静静呆了一会儿,他脑子里清醒得很,甚至听到了微风拂袖的声音,卫广知道是元守真来了,却也只懒洋洋坐着没动,气息不稳,一身的酒气。
元守真进来见卫广正靠在床沿上,先是愣了愣,见卫广一点都不惊讶,略略一想,便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眼,卫广嗤笑了一声,有些心意阑珊地移开了视线,恍若元守真不存在一般,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银质的酒杯,心不在焉,酒香撒了一地。
许是因为熏蒸了酒气,卫广脸色有些潮红,整个人懒洋洋靠在床沿上,黑漆的双目失了平素的严正律己,伴着里面隐隐的火光,这么看过来,竟是硬生生出了一股强势扑面的俊美来,元守真被看得心头一跳,心潮浮动,又想上前,又想退出门去,他这几年目光大抵都挂在卫广身上,关注得多了,难免就好奇,心里念得多了,来的次数便就越多,来得次数多了,不经意间便将卫广的点滴放在了心上。
元守真看着卫广,突然开口道,“往事如风已如烟,如梦如尘,皆已逝去,覆水难收,后悔无用,你又何必介怀。”
卫广默然不语,元守真并不擅长聊天,瞧着这样的卫广,却莫名想说点什么,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颇为笨拙地开口道,“你何须难过自责,十年前你不过是垂髻小童,即便知道卫瑄有难,你也是救不了的,荀文若只求你能好生活着,用五年的时间来换一次你活命的机会,他求之不得,为你洗手做羹,帮你扫清路上的绊脚石,未必不是心甘情愿,他能为你做这些,心里快活得很,你又何须内疚自责,他二人为你良多,却都是心甘情愿,你往后好生对他们才是,你这般独自难受伤神,倒要叫他们难受了。”
元守真咬文嚼字,磕磕绊绊,却说得诚诚恳恳,勉强算得上安慰了,卫广却是听得失笑又恍然,心里情绪莫名,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了,只觉这么些年过去,真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连他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神师父,如今竟然也懂得感情了,懂得什么是难受神伤,懂得什么是心甘情愿了。
卫广不由自主地转头朝元守真看去,烛光是橘黄色的,莫名就在那人清冷的容颜上染上了些温暖的颜色,卫广知道自己确实喝多了,竟是在元守真那无绪无波的眼眸里看出了关心和温暖来。
又熟悉,又陌生,熟悉的在他梦里来回过千百遍,陌生得像是幻觉一般,十几年再未出现过。
卫广喉结微动,心里陡然生出来的渴望和怀念几乎要冲出喉咙来,他想如十四年前那般唤他师父,可惜……不能。
卫广紧紧握着手里的酒杯,指尖泛白,几乎是死死咬着牙关,才免得自己说出些最终会让自己难堪的话来,他即是知道结果,又何必奢望。
卫广异常艰难的移开目光,眼里的狼狈和悲哀一闪而过,仰头将杯里的酒倒进喉咙里,一路灼烧而过,穿心过腹……
卫广随手将酒杯扔进窗外的寒水池里,起了些浪花,又渐渐平息了下去,卫广心里的涩痛来回翻滚,难受得不行,再不想说些什么,只双手枕在脑后,缓缓闭上眼睛,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你回去罢……别再来了,我的……师父。”
他那十一年,在元守真身上得到的东西,足够他珍藏一生,他六岁那年,在元守真身上得到的温度,足够他走完这漫长的一世,无欲则刚,不该贪婪,不该妄想,他需要时时刻刻记得这些,才不会再体验一次痛彻心扉绝望至死的滋味。
卫广在赶他走。
元守真寡白了脸,心里被重锤了一般,疼得他身体都跟着晃了晃,他记得卫广赶过他好几次了,在明州让他滚,在曲州救了他,临行前却只字未留,在临泉,让他回邙山好生修炼,而后是现在……
他记得在明州他只是心里难受,到现在听卫广叫他不要再来了,却是失魂落魄噬心蚀骨,元守真瞧着卫广闭着眼睛不肯看他的模样,隐隐约约明白,卫广是真想和他彻底断了干系,他现在要是真的踏出这道门,卫广便同他彻底没了关系了,便是如今天这般看看卫广,或者说些什么,兴许也成奢望了。
元守真十分茫然,不懂为何他会觉得光是想一想,便窒息难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不强求,不贪嗔,他即做不到,那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元守真袍角微动,一步一步走到卫广面前,出神的凝视了卫广一会儿,被萦绕的酒香幌了心神,鬼使神差地弯腰低头,轻轻印在了卫广唇上,两人鼻息胶着,近在咫尺。
酒香甜腻,气氛迤逦,唇上柔软又清冽的温度太过明显真实,卫广陡然睁开了眼睛,心里疼痛涩然,他不再是无知少年,他还未尝过那等让人甜蜜欢喜的情爱之毒,对上元守真眼里波动的涟漪和脸上的绯红,却也知道这是什么,他心里想问问元守真九劫里是否有情字一劫,却在还未反应之时,便伸手压住了元守真的后颈,腿上用了些力,不过刹那间,便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卫广吻技极好,霸道强势,舌尖颇有些贪婪的汲取着那股如新雪般清冽自然的味道,卫广伸手盖住元守真的眼睛,直到元守真的睫毛缓缓刷过他的掌心,眼角的水色才汇聚成滴,滴在了枕畔消失不见。
卫广并不情动,却吻得及其投入,心里疼得麻木了,却也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情爱也是爱,元守真肯给,他……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元守真想那般做,便那般做了,他初识得情一字,心潮澎动,只想与卫广越来越亲近,他想同卫广在一起,卫广便与他一起,想要卫广做他的爱人,卫广便成了他的爱人,称心如意,求而得之,顺风顺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这更让人怦然心动激动欣喜的呢,元守真心里那一丝一丝的爱恋汇聚成河,蜿蜒流长,几乎要从心脏里溢出来,连空气都泛着甜腻的气息。
元守真被勾得神魂颠倒,连呼吸都被摇碎了一般,周身都是卫广的气息,鼻尖萦绕的都是他心上人的气息,对,心上人,卫广便是他的心上人,他心上心心念念的人,他时时刻刻想陪伴左右,想亲近想亲吻的人。
元守真喉结滚动,被吻得浑身发软,酥麻从舌尖上蔓延至五脏六腑,连骨头里都是酥酥、痒痒的,让他想动一动都无力,元守真伸手拉住卫广散落枕边的黑发,脸色绯红发丝凌乱,喘着气喃喃唤道,“小广……小广……”
卫广被他叫得心尖发疼,瞧着近在迟尺的元守真,心潮浮动,缓缓垂头吻向元守真的脸颊颈侧,一点一点慢慢啄吻流连忘返。
作者有话要说:唉,介个,这章可能看起来会有点费力,舒音么么哒,谢谢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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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卫广一夜未眠,精神却还好,只吃早饭的时候,连元沁都察觉到了卫广与平常不大一样,倒是旁边坐着的荀文若和卫瑄,一个垂着眼睑默然不语,一个捡着碗里的菜认真吃饭,专注得不行。
卫广见他们都吃得差不多了,才放下筷子,语气平静地说道,“我同元守真在一起了。”
元沁呆在军中混了几年,再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听了卫广的话,却不大确定卫广说的什么意思,只一脸茫然地看着卫广,“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卫广这一夜未眠,想的很多,“恋人,情人,伴侣,道侣,爱人,随便什么。”
随便是什么,总之,往后不会再分开了。
元沁呆了一呆,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桌子上,脑子死了好一会儿,才又无意识捡起桌上的筷子,随便往嘴里塞了点菜,却噎得差点没将眼珠子咳出来,好一会儿才一边咳一边说,“这太突然了,前几天你们在街上遇见,不还跟陌生人似的,连话都没说么,怎么突然就……什么在一起了…太突然了…元叔叔是不是想找个伴侣双修,可如今你们俩的功法简直连边都沾不上,双修也没什么用啊……元叔叔真要双修,小若的功法——”
“不是!我和他不是道侣。”卫广飞快地打断元沁,“我与他是两情相悦,往后会相伴一生,恋人的那种。”
卫广说得语气笃定,又在心里将不离不弃这四字重复念了两遍,像是说给元沁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元沁觉得这事挺难理解的,可惜这桌上的另外两人都没提出异议,他不经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还想在说点什么,又有些底气不足,“元叔叔比你大二十一岁。”
这话说了等于白说,元沁立马反应过来,“元叔叔是男人。”
在道界年纪和性别根本不是问题,元沁有些语塞,又接着道,“好了,他现在也不是你的师父了,你们爱怎么样便怎么样罢,唉,要翻天了。”
元沁心大,自个儿理了一通,发现这的确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只是他喜欢的是娇滴滴软浓的女子,就觉得卫广这嗜好实在太古怪了,再加上那人是元守真,更是浑身难受,元沁筷子在碗里戳了好一会儿,搅得面前一地的米饭,又突然想起什么,转头脱口问,“我看书里那些神仙眷侣多半都要隐居避世,你呢,该不会也想和元叔叔远走高飞罢!”
元沁这话一说,便是连卫瑄都猛然瞪大了眼睛,更别说是荀文若了,荀文若寡白着脸,捏着筷子的手指尖泛白,几乎要拿不稳了,终是忍不住偏头看着卫广,待瞧见卫广眼里那丝迟疑和不确定,顿时就难受得不行,“哥哥?你要去哪儿?”
卫广整整一晚上都看着元守真的眉目神游天外,哪想过这些,卫广伸手将荀文若僵硬冰凉的指尖掰开,握在掌心里替他暖了暖,笑了笑道,“心静则宁,除非你同卫瑄都已经得道升仙,否则哥哥去哪里都是挂心,在何地又有什么分别,元沁那是话本看多了,哥哥同你们说,只是不想瞒着你们罢了。”
荀文若心里好受了些,他很想问问卫广对元守真是否真的是相知相恋的那种爱,可他却知道问也是白问,他很早之前便明白,卫广对元守真,即便不是伴侣那般的情爱,又与相知相恋有何分别,卫广对元守真那份情和眷恋,又岂是普普通通的恋情二字可以比拟的,在一起与不在一起,已经没多大分别了。
他真的只是卫广的弟弟,能让卫广黯然神伤,让卫广愤怒生气,让卫广情绪失常,又让卫广轻软明快的人,从来都只有元守真。
在元守真一次次出神,一次次向他问起卫广时,他便猜到终有一天,卫广会说出这句话来,元守真对卫广先动了情,他便是想要天上的星星,卫广恐怕都会想办法摘给他,更何况是一颗根本不由人控制的心,元守真只要肯开口,卫广便没什么不能给的,这几乎是十年前便注定的,也没什么好难受的,他只求元守真对卫广好,好一辈子,好一生一世。
这世上荀文若可以和任何人争,但绝不会同元守真争,他知道元守真对卫广来说是什么。
卫广求的是元守真对他的好,有了这么个名分,卫广便能顺理成章地将元守真绑在身边,不离不弃相伴终身。如今卫广愿望实现了,荀文若心里是有些开心的,因为卫广周身那丝明快又轻软的情绪,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卫广眼里暖暖真实的笑,也很久没出现过了。
荀文若看得错不开眼睛,他感受着卫广周围莫名轻软的气息,似乎连心里那一丝丝伤心和黯然都消散开了,荀文若瞟了眼旁边正冒黑气的卫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哥,你快看看,卫瑄要炸了。”
卫瑄瞪着眼睛,见卫广看过来,才眨眨眼睛,软下身体吸溜一声将筷子上裹着的粉条吸进嘴里,见荀文若还在笑,动了动指尖,就朝荀文若甩了朵黑火焰过去,闷闷道,“哥哥,让我和这个合体期的怪物打上一架。”
约莫是神机营里的兵将们武力值太低,卫瑄嫌不好玩,要来找他寻乐子了,荀文若见卫瑄黑漆漆的眼里还真有些跃跃欲试,心里乐了好一会儿,他两人真要认真打起来,只怕要拆了半个京城,小打小闹的又没意思。
卫瑄小猫挠心的痒痒,整个人都在冒黑气,看起来挺吓人,“小怪物,你不敢么?”
也不知究竟谁才是小怪物,荀文若瞧着卫瑄心痒痒又不敢在卫广面前乱来的模样,心里乐翻了天,只不过他总归比卫瑄大了一岁,爱屋及乌,又想着他这些年在卫广身边长大,卫瑄却在外受苦,就想着凡事要让这他一些,声音都不由软了几分,连连告饶道,“我打不过你,不过你也别打我,你要真把我做成了人干,以后谁还陪你玩。”
荀文若笑得眉眼弯弯,说着又给卫瑄弄了点长粉条,在筷子上裹了一圈,往卫瑄面前递了递,“我手艺不错,炖的粉条比这个好吃千百倍,下次你试试。”
卫瑄奇怪的看了荀文若一眼,把粉条团接过来吸溜吸溜吃了,倒也先不提火拼的事了。
元沁吃了饭,说是要去皇宫帮忙清理些东西,让荀文若跟着去,卫瑄一听是要去皇宫,来了点兴致,三人便结伴而行了,卫广见荀文若跟着,倒也不怕卫瑄乱来,房间里顿时清净了下来,不一会儿楼子建进来禀报了些事情,见卫广有些神思不属,颇为奇怪的看了几眼,倒也没说什么,捡着些重要的事说了,踌躇了一会儿,见卫广不像想聊聊的样子,又唉声叹气的出去了。
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以卫广如今的功力,坐在这儿,便能听到后面百米内他的卧房里,元守真还在安睡着,能听得到元守真清浅又绵长的呼吸,卫广想进去看看,又觉得就这样也不错,元守真就在不远的地方,他触手可及。
元守真醒来还未睁眼,便察觉到卫广正在床边坐着,他毕竟比卫广大了二十几岁,又有些阅历,开窍了以后在意了很多东西,想起昨夜自己的冲动之举,难免有些难为情,再想起昨夜两人唇齿相交吻得难舍难分的情景,脸上就慢慢热烫了起来,这导致他连气息都不稳当了,眼睛却还没睁开。
元守真眼睑颤动得厉害,脸上的绯红一点点往下蔓延,整个人渐渐呈现出一股不一样的风情来。
这般模样的元守真,卫广还是头一次见,卫广瞧得稀奇,见元守真连脖子耳根都开始泛出一层薄薄的红晕,不由心里一动,喉咙有些发痒,垂首便在元守真唇上咬了咬,含着元守真的唇,缠绵迤逦的吻了起来,好一会儿了才睁开眼睛,戏谑地笑了一声,含混问,“还不肯醒来么?师父?”
元守真脸烫得厉害,卫广喷在他耳边湿热的气息让他有些发痒,元守真崩不住,只得睁开眼睛,见卫广不依不饶还要追着咬他的耳朵,痒得偏了偏头,卫广咬得轻,酥酥麻麻的不疼,反倒是痒得厉害,元守真绷不住笑道,“小广,你快起来,痒……”
“还敢装睡么?嗯?师父?”卫广不依不饶,顺着元守真脸侧吻了一圈,含着元守真柔软的耳垂咬了一会儿,一路往下蔓延,元守真心里情潮涌动,有些艰难的动了动发软的身体,受不住地揪了揪卫广散落在耳侧的发丝,哑着声音喘气道,“小广,你……快起来……别……别叫师父。“
他这略带告饶求饶的语气语调,落入卫广的耳朵里,听得卫广心里一酥一热,连目光里都含了一簇幽火,似乎昨晚没起的欲和望都在这一刻高涨了起来,元守真这等全心放松,柔弱可欺,任由他为所欲为的模样,对卫广来说,实在太过勾人了。
卫广心里的火一阵烧过一阵,目光又深又暗,看得元守真浑身发颤,又有些发慌,不由低低唤了一声,“小广,你——”
卫广的心狠狠的悸动起来,他瞧着元守真这般模样,瞧着元守真躺在他床上的模样,听着元守真颤声叫他名字的模样,身体突然就炙热滚烫了起来,身体得某处和心里一样,热得发疼,来得汹涌澎湃,炙热滚烫。
大概这般想要将元守真撕碎了化进骨髓里的欲望,便是情爱了,卫广在心里笑了笑,可笑他昨晚还为如何演好一个好情人费尽心思,可不过元守真一言一语,一颦一笑,他便心动如潮不能自已了。
卫广眼里的火焰烧得太烈,火辣得元守真几乎是立时,便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元守真专心修道了二十余年,他虽是比卫广大些,却还是童阳之身,道门内对此虽无要求,但元守真这些年也没起过心思,是以他现在对这般汹涌炙热的情潮多少有些吃惊,可是不是太快了些,外面朗日朝朝,元守真脸热得冒烟,努力绷着神色似乎挽回点师尊的颜面,伸手推了推卫广,“小广,别,不能这样——”
“嗯?”卫广握住元守真的手腕压向两边,张嘴便在元守真的仰起的喉咙上咬吻了一口,才抬起头来盯住元守真的眼睛,不让他躲闪,声音暗哑,“为什么不能这样,作为你的爱人,伴侣,我有权利这样,亲你,吻你——抱你,你昨晚都说了什么。”
“不记得了?”卫广又凑近了些问。
卫广眼里那簇火又浓又烈,元守真给看得心里发酥,他现在已经没法思考为何同样是吻,他昨晚便能安安心心安睡一夜,现在却心跳失衡整个人都烧了起来,他心里却莫名喜欢卫广现在的模样,想着自己昨晚被卫广逼着发的誓,说得话,心里只骂自己昨晚鬼迷心窍了,他却又实在做不出赖账那事来,见卫广还定定看着他等着回答,再脸红窘迫,却还依然红着耳根朝卫广道,“你是我的爱人,我是你的人,从此不离不弃,相伴终生。”
“算你乖。”卫广笑了起来,右手插入元守真有些汗湿的发间,不住摩挲,看住元守真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道,“要记住了,不离不弃,相伴终生。”
作者有话要说:不造会不会被锁啊,不过还没到脖子以下,应该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