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的诗,有气势很正常。」花前很快如常一笑,然后半弯着腰,以谦恭的姿势请牧野出门,看不清脸上神色。
牧野搓手问:「那,接下来去哪?」
「五楼,请跟我来。」花前手上拿着一卷纸,走出房门时投进了一个墙上小铜管里。
「这是什么?」牧野问。
「刚给您开的方子,这铜管会送上五楼,给相应的同事依方子准备疗程。疗程约为两个半小时,依我看整套疗程要走八次,这等您体验完再决定吧。」
牧野瞄一眼铜管,心想这还真是个谋人寺呀,机关算尽,还没开始呢就先说疗程要几次。
自己明明一看就是个穷人,但或者他们算计的是九九呢?为了九九不管多舒畅,打通两百次任督二脉,牧野铁了心是不会上鉤的。
五楼的格局隔间和二楼雷同,她被带进中间的房间,两个梳着髻的女按摩师,一个黑衣服一个黄衣服。房间一边的墙角有水潺潺流过。
「土主中央,北边用活水制衡。黑为水,黄为土,这两位按摩师本身即是相应属性,对您所求大有益处。」
牧野再怎样装作镇定也惊讶的看着花前:「这么快?」
就算按摩师是他们随手一抓换个衣服就上的,中间的房间北墙引活水这种事,上个电梯就办好了?
花前指了指别的墙角:「暗渠都安置好的,不过就是开个水龙头的小事。」
牧野暗骂自己见得世面就是少。
「这是后土床,土水混合製成,按摩师会替您开始疗程。我就在门口等着,有什么不适叫我一声就是。我先回避。」
两个按摩师都不说话,帮牧野脱掉衣服,扶着她趴上床,两人温暖的手就在她背上涂抹精油。
精油的香气很淡,若有若无,两人四掌在她背上沉稳地画着太极图般旋转。
节奏力度搭配浑然天成,互补轻重缓急,这边才刚觉得透着痠,那边就柔柔散去力度。
肌理间竟收藏着这样的天堂妙境,皮肤居然能传递这样的滋味上心头,牧野第一次大彻大悟,钱真是个好东西。
身体犹如小舟在她们掌心悠悠荡荡,意识飘飘散散,但似乎从未如此清醒。
无立足境,方真清净。牧野想起偶尔见过的一句话,原来真正的禪机,是躺着按摩才算真清净。
整张背被按到由内至外透出热暖,舒服得像是融化了一样,温水里的青蛙大概也不过如此。
想到温水煮青蛙,牧野想起自己来的原因,肩膀一紧张,两双手就游至肩胛骨到后颈一带施力,不由得又放松下来。
「如果再来,还是你们二位吗?」牧野问。
门外花前的声音传来,异常清晰:「可是有什么不满意吗?」
牧野一抬头,看见墙上有话筒,看看两个敛首低眉的按摩师,看来他们是不能和自己聊天的了。
「非常满意。」牧野趴回床上。
「每次疗程,方子会因应需要稍作改动。」花前的声音穿墙而入。
牧野闭嘴,四隻手兵分两路,一双由腰往下,一双在小腿而上。当下往上的一双手压上膝盖后侧的时候,牧野腿一阵麻痛,喘了一口大气,肌肉不由自主绷紧。
「委中。」按小腿的按摩师开了金口,手上仍是继续推拿。
牧野想开口问什么意思,张口却是抽泣,一摸上脸,手上都是泪。
花前的声音又传来:「委中穴,在膝盖正后方,腰背委中求,按摩这个穴位,感觉不适或是平常夜间小腿会抽筋?也可能腰背肌肉太紧张。」花前稍微停了几秒,才继续说:「三千院按摩手法独一家,不少客人在触及某些穴位时有大小不一的反应,喜怒哀乐不能自已。委中,委而取之,人的委屈鬱结忧伤凝结于此穴。日积月累攒着难受....一旦释放,有客人吼叫数分鐘,也有落泪不止的。」
牧野只觉源源不断的心酸苦涩从五脏六腑涌来,一部分的她被情绪没顶,另一部份的自己旁观分析。
张洁祺的不幸太新,她自问自己哭着的不像是单单这件事。
回溯此生桩桩件件的求之不得,层层叠叠所有不如意的事,甚至再加上孤儿的身世与童年,都不至于到这样厚重的悲愴,压着她喘不过气来。
这锥心之痛是从何而来?牧野想破头也想不通,只知道不停哭。
那双手离开委中穴后,牧野才慢慢喘过气来,她大概痛哭了几分鐘吧,但因为剧烈,即使停下了还是抽噎有口难言。
按摩仍然照既定的节奏进行,她们请她翻身躺下,温热的手掌让每一寸经络活络起来,从未如此鲜活地跳动。
牧野没有再说什么,花前也安静得像不在一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