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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在和谁赌气似的,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不过她想自己大多还是在气自己的无能。

可是许穆玖又在气什么呢?他在她和罗敏的关系里只是个旁观的路人,没必要掺和进来一起受苦。

“你去睡吧。”许一零半晌没说话了,干涩的喉咙挤出沙哑的一句话,语气却尽力在和缓,说罢又拿起一张图案开始剪。

真搞不懂!

许穆玖噌地站起身就往卧室走,走到一半又停住。

他想最后再劝一劝。

“还是让我帮你吧,”许穆玖扭过头,惊讶地发现许一零持剪刀的手停了下来,像是在听他说话的样子——她已经动摇得很厉害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么复杂的手工所需要的耐心一定是超出她的承受范围的。

“大不了我帮你剪图案、折纸,贺卡上的贺词你自己来写。这已经是你诚心诚意做的了,干嘛要苦撑着为难自己呢?”

许一零沉默地把剪纸和剪刀全都丢在茶几上,泄气似地耷拉着脑袋。她的耐心到极限了,实在是不想坚持了,听到许穆玖说话的那一个瞬间她很想把这些东西一股脑扔给他,转而就为自己如此自私的想法感到羞愧。

她微微摇头,重新捡起剪刀和纸,自己的事情得自己做。

许穆玖抬腿要走,就听见许一零唤了句“等等,”

“......你在这跟我说话,可以吗?我尽量快一点。”

许穆玖不平地“哼”了一声,搬来一个凳子坐在许一零旁边。

他扒拉着桌上零碎的东西,捏起一朵纸玫瑰,问道:

“这花是你自己折的?”

“……嗯,还要折蝴蝶和它放在一起。”

“你现在会折蝴蝶吗?”

“没事,我这里有工具书,我可以学。”

许穆玖正仔细地端详手中的纸玫瑰,听到许一零的回答后,有一瞬间,他似乎突然能感觉到有这么一个愿意关心自己、为自己付出的朋友是幸福的事了。

他有些羡慕罗敏。

但他听到许一零打了个哈欠,不禁眉头微蹙:“你不怕让罗敏知道你做这些之后她心疼你吗?”

“她会知道吗?”

许一零的问题把自己问住了,也把许穆玖问住了。

据许穆玖对许一零的了解,她不会在送礼时主动诉苦的,而罗敏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个能由贺卡的复杂程度联想到这代表着背后是许一零受苦的人。

许一零本来没打算靠吃苦来博取罗敏的心疼,许穆玖提出之前她没想到这一层。她的本意是制做出一张精美讨喜还写着她发自肺腑怀念旧情的文字的贺卡,好让罗敏在感动之余能从她的文字里体会到她害怕失去友谊的心情。

如果心疼真的有用,她或许会一反常态,考虑诉苦。

“如果她心疼我,她就会更喜欢和我做朋友吗?”许一零问出这句话的语气十分低落,还有一丝她自己才知道的迷茫。

需要这样才能维系的友谊是自己想要的吗?这样维系友谊的自己还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朋友吗?

“......不正是因为她是你的朋友,才会心疼你的吗?”

许穆玖没想到自己和许一零在交友观上居然存在这样的分歧。乍一听,这两种想法好像差别挺大的,他私心觉得自己的想法更为合理,许一零的想法颇有“讨好”和“手段”的色彩。

但细细一想,这两种想法实施起来在外人看来差别不大,而且应该很难有人自始至终都只贯彻其中一种。拿他自己举例,他就经常在外人面前用许一零的那套想法,不止对朋友,对家长、老师也会如此。正是他自己经历过,所以他知道这样的“手段”很假,而且如此维系的关系往往令人不适。

可罗敏是许一零最好的朋友,许一零怎么会对她抱有这样的想法呢?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关系好就一定不会讨好和耍手段吗?

“你说得对......”简短清晰的话语沉沉地砸进晕着一片银月辉的瓷质地砖,仿佛小石子砸进平静的池塘,沁出圈圈涟漪和拂面凉意。

许一零抬起头伸了个懒腰,恢复了一些精神。

许一零不敢想象如果罗敏对这封贺卡上的内容置若罔闻她该怎么办。在此之前的担忧已经压得她疲惫不堪,她对这封贺卡寄予厚望,不计较自己的行为是否执拗或者是否单纯。

只要达到预期效果,之前的一切都可以弥补。

但是,如果可以,她想要的是一个会心疼自己的朋友,这种心疼是自发的、主动的,不是她用自己蹩脚的伎俩“骗”来的。她真希望罗敏能对她的付出更敏感一些,希望罗敏在她和谢思然的天平上偏向她一些,希望罗敏读懂她的求救信号,不要和她处在不一样的世界,希望哪怕她不刻意采取行动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友谊岌岌可危。

事到如今,许一零竟不清楚这样挽回的友谊是否能让自己开心了。

她还得坚持做完贺卡,心情却比之前平静多了。

“哥哥......”许一零的表情和借钱时一样别扭,她递出剪刀和纸片,指了指手工书上的镂空爱心,“你可不可以帮我剪纸?”

“可以啊。”许穆玖接过剪刀和纸片,“你......”,他刚想调侃“你终于坚持不住了吧”,突然想到许一零听了这话说不定会不服气,反悔了,那贺卡大功告成就又遥遥无期了,于是他连忙噤声剪纸。

“零花钱我会还的,还有我以后也会帮你的。”

“跟我客气什么。”许穆玖专注剪纸的同时声音也不自觉地降低,听起来犹如含糊的呓语。

许一零提起笔,扭头瞅了许穆玖一眼:他克服了先前的倦态,对待突然降临到手头的任务像是对待自己的作业一样认真。

许一零不禁叹息,她早就不认为许穆玖赠与自己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了,她总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亏欠许穆玖,似乎一直没有还清,可许穆玖不记着这些,也没有要她还的意思。

家人这种存在就这么神奇吗?为什么朋友不可以和家人一样?为什么要那么麻烦呢?

许穆玖见许一零终于肯听他的建议去写贺词了,回想刚才她坚决不让自己碰剪纸的样子,欣慰之余不禁笑道,“你有时候挺犟的。”

“......你也是,我跟你学的。”

贺卡最终在期限内完成了。许一零生怕压坏了它,送出去之前一直拿在手上,罗敏一来到教室她就把它塞到了罗敏手上。

罗敏惊喜地向许一零道谢,对她祝福“元旦快乐。”贺卡的精致还引来了谢思然的赞叹。

许一零紧张地抓着罗敏的手:

“一定记得看我给你写的话。”

”好,我会记得看的。“罗敏笑着拍了拍许一零的手。

罗敏没有不在意,她喜欢这个贺卡,这让许一零笑自己之前担心过度了。在新的一年她和罗敏的关系会和以前一样好,甚至更好,她这么期待着。

一定会好的。

“那后来怎么......?“

“放寒假前一天,早上大家都在清空自己的抽屉。我看见那张贺卡一直留在她抽屉里面,被书压得变形了。”许一零低下头,没有接许穆玖递来的纸巾,“我没哭。”

深夜,家里其他人正在屋里围着电视机看春晚,等待零点钟声敲响。两个孩子站在外面的走廊上聊天,等待零点的烟花燃放。

许一零回忆起那天放学质问罗敏的情景:她本来想愤怒地指责罗敏没有对自己送的贺卡上心,但她害怕这样做就直接让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她还想试着挽回。她压着怒气,重新对罗敏表达了自己希望和她回到最好的朋友关系的想法。

罗敏没有像平时那样笑嘻嘻的,而是认真沉默地听完了许一零的想法,这样的罗敏竟让许一零感到陌生。

“许一零,我们都有权自己选择最好朋友。以后的事情总会有变化的,没有谁规定说我们之间必须永远是好朋友。现在,我想选谢思然当最好的朋友。”走到校门口时,罗敏停下来对许一零这般说道,语调平静而温柔,把贺卡放回许一零手上,“你人那么好,你也可以找到自己的好朋友的。”

这句话一下解放了两个人。似乎之前漫长的时光就是为了这句话。

许一零在那一刻终于意识到,以前的相处真的太辛苦了。

现在,罗敏终于不用苦恼如何让许一零不再大发雷霆地找她麻烦或是依依不饶地缠着她。许一零也不再执着挽救这段连空壳都破碎的友谊,她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甚至想嘲笑之前的自己。

最后,许一零只是了然地点点头,目送罗敏走向她回家的路。

许一零低头把贺卡的封面抚平,贴在上面的镂空爱心映入眼底,原本平静的心突然又感到委屈——她想,她不该把贺卡扔掉,这个贺卡不是她一个人做的。

许穆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许一零。

在他自己看来,有没有最好的朋友没那么重要。平时他在学校有很多朋友,大家都是扎堆在一起玩,活动分组也是随便分,关系好坏全看运气,他不需要固定的好朋友。

可许一零不一样。他不需要固定的好朋友不代表许一零不需要。许一零和他说过,班上的同学关系基本稳定,她没有其他途径认识新的好朋友,如果她失去罗敏当最好的朋友,那么她就得过很长时间没有最好的朋友的生活。

所以许穆玖对许一零说不出”没关系,不过是失去一个朋友而已,早晚会有新的“这样的话。

他得想想以后的事。

许穆玖斟酌着开口:

”你以后……你、你现在认识其他挺不错的同学吗?“

许一零望天,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也许有,我不清楚。”

许穆玖听罢,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在想,其实……我们是不是也算朋友?”许一零突然问道。

“我觉得……”许穆玖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忽而笑道,“我觉得……算!而且你以后一定会有很多新朋友的。”

零点整,外面的烟花准时在漆黑的天空炸开,绮丽的火花恍若在瞬间撕开了时光的裂缝,映出走廊墙壁上两个挨着的剪影,落下的星火不知点亮了谁的祈愿。

“新年快乐!”许穆玖将左右手的食指与大拇指摆成相框状,对着天空的烟花。

“新年快乐!”许一零学着许穆玖的样子,也把手摆成“相框”,巡视了一整圈,对着许穆玖的时候,她透过“相框”发现许穆玖头顶有一撮头发像天线一样竖着,不禁扑哧笑出声。

许穆玖疑惑地转过头。

“最后还是没有比过谢思然,不难过吗?”

许一零连忙摇头。

她和谢思然之间本来就不存在博弈,因为罗敏的意向早就决定了最终的结果。

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你以为的博弈,其实算不上是博弈。

而且,罗敏说了,她们都有选择自己最好朋友的权利。

她有自信,自己最好的朋友肯定比罗敏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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