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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年————————————

“就是这?”

许穆玖透过车前视窗瞥了一眼旁边的店铺:

“嗯。”

“靠边停吧,签退……喂,离合器给我踩住。”

许穆玖把车停稳,仰头对着刷脸镜头,突然,手机的语音通话铃声响了。

肯定是顾允。

“嘀——学员许穆玖签退成功,学时上传成功。”

“谢谢教练。”许穆玖解开安全带,拿着手机打开车门出去。

“哎,你,”教练提醒道,“这两天有时间多把科二练练。”

“好。”

许穆玖接通电话,关上了车门。

“喂,你人呢?”顾允暴躁的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庄守然都到了。”

“我到了,”许穆玖踏上步行台阶,抬头看了一下周围店铺,“我旁边有个奶茶店,你说的地方在哪啊?”

“你一直往南走,右手边有个小路口,你右转就看到了。我们先进去了。”

顾允说着就把电话挂断了。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十八点三十七分。

转眼间,高考结束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都说高考是人生中一个十分重要的节点。许穆玖自小就被大人反复提醒它有多重要,重要得好像在那之前每一次呼吸都是为它而生的。

这个重要的节点就发生在今年。考试的过程和他之前经历的无数次模拟考没有什么区别,天气是普通的,考点是普通的,时间流逝的速度也是普通的。

如果非说有什么不普通的,那大概就是那几天的食谱了,家里人认真讨论了那几天该吃什么,生怕他吃出问题。听说吃核桃对脑子好,他不喜欢吃核桃,但他配合地连续吃了好几天,他以后再也不想吃了。

因为核桃,母亲那两天萌生出了一个新的想法。听说吃核桃得连续吃很长时间才有效,她后悔没能早点让许穆玖养成吃核桃的习惯。

但是,她把目光转移到了距离高考还有两年的许一零身上。

他很同情许一零,因为据他所知,核桃在许一零心里的位置和胡萝卜、青椒一样糟糕,尤其是空口吃核桃。他安慰她说自己在暑假的时候至少可以帮她分担一点,但最后被她拒绝了。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模拟考让他考得麻木了,当真正面对高考的时候,虽然他也碰到了意想不到的考题,但他的心态倒是一直很平稳,除了抓紧时间复习、考试和补眠,几乎没有其他想法。

走出最后一场考试的考场后,他的确恍惚了一小会儿,但很快他就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他看见有人扔书包,听见有人欢呼,可那些似乎与他无关。

直到他踏出考点被打开的电动伸缩门,看见了母亲和许一零关切的表情。

他忍不住笑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个笑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里面绝对不止有单纯的喜悦。

他抬起头,望向头顶已经不怎么湛蓝的天空,突然意识到

——原来自己在呼吸,呼吸着新鲜空气。

自由了,终于。

七月初的时候,家里开车去里镇玩了两天。

许穆玖的高考是正常发挥,不算差,能拿得出手,但根本没有达到父母眼中的“理想”成绩。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参考了老师的建议和自己的意愿。

他想过,自己好不容易从高考和家庭共同造就的牢笼里出来了,是不是应该去一个离林城非常远的地方上大学,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仅凭这一点,不足以决定他的志愿填报,何况,他越想越分不清自己想逃离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自己对目前的这个环境究竟是厌恶更多还是喜爱更多。

不管怎么说,不可否认的是,宁州省的经济发展和教学资源都还不错,工作机会也多,而且他对宁州省的环境比较熟悉,所以,他填报的学校不少都在宁州省内。

父母看了他的志愿,这次他们倒是没提多少反对意见。

他拥有了自己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在驾校报了班。考科目一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脑子好像没有以前好用了。

前段时间,网上的录取结果陆陆续续被公布,没过几天,他就收到了宁州省益城工业大学工业设计专业的录取通知书。

过去那十多年,他为高考熬了无数的夜、刷了无数的题、考了无数的试、挨了无数的骂,他必须为每一次成绩排名升降胆战心惊,他必须克服他懒惰贪玩的本性,必须在无数次的鞭策中在丛林战场摸爬滚打,他必须听取每一个想要给他指点的人的意见,在一众交织起来的事件中明确他的主要任务,他必须在面对选择的时候一次次拷问自己该怎么对那个名叫“未来”的东西负责,时间的车轮沾满痛苦的气味推着他走、碾着他走,他为高考受苦,他恨极了它,当自己的仇人一样恨。

然而,等他经历过之后,他突然发现,那个重要节点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刻骨铭心。

如今,他再也想不起来更多关于高考的细节,他忘了高考考了什么题目,甚至快忘了自己各科具体考了多少分。

今天算是他和顾允、庄守然高考后的第一次见面。下午两点他和另一个练科目二的学员去驾校科目二练习场打卡,结束后便按照约定来到了顾允选的地方

——“73realm”酒吧。

顾允选的地点是酒吧,许穆玖和庄守然不意外。许穆玖以前没有来过酒吧,可他并没有做过多的心理建设就接受了这个提议。

因为他们成年了。

他们高考结束了。

他们正大光明的,不受约束了。

这就是一次赤裸裸地对过去憋屈岁月的报复。

然而,这仅代表他自己能够接受自己去酒吧。他知道父母不能接受他去酒吧,如果他向他们征求意见,得到的答案将不止有否定,还有说教。

此外,他在接受提议之前还得询问一下许一零。

这是一个十分微妙的询问过程。

这微妙取决于他们现在的关系,一种处处透着怪异的关系。

高三成人礼那天之前,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在一段违反常理的感情里进退两难,可她在那天送给他一段让他非常想误会的祝福语。

他想认为那表示她其实也对他抱有不合规矩的好感,可他又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因为她从来没有明确说过,后来也没再让他问下去。

或许是她还在迷茫,没有给她自己的感情成分定性,又或许,即使她确定了那种感情的确是喜欢,她也不敢跟他挑明。

因为他们再清楚不过了:这是乱伦,是罪大恶极、天理难容。

她不想说,他也不敢问。他怕如果这些都是他的误会,他的追问会招她烦。

他们都止步于此,好像都在等。

如果是他一厢情愿,那么她就是在给他面子,等他死心。

如果她还在迷茫,分不清她自己心中所想,那么他就是在等她想清楚答案。

如果他们确实彼此喜欢,那么他们必须悬崖勒马,而现在,他们就是在等某一天,等彼此或者自己突然想通了,自愿离开。

答应顾允的提议之前,许穆玖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问许一零:

“我可以和顾允他们去朝暮街的酒吧喝酒吗?”

你讨厌沾酒的男生吗?

你介意我喝酒吗?

如果你本来对我是有好感的,那么我沾酒了,你会因此对我没有好感吗?

他承认,尽管他知道做一些让对方反感的事可以让彼此疏远,甚至可以让他们目前面临的困境快速解除,可他不想这样。

也许许一零对他的好感只是他的错觉,但他更愿意相信那不是错觉,他想把这份来之不易的好感尽可能挽留住,不想让它被消磨掉。

他哪里是进退两难,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退的意思。

“可以少喝点吗?可以不喝醉吗?”许一零小声地答道,“我知道你没跟爸妈说,你别喝得太明显了……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还是跟他们说一说吧,也不能次次都瞒着。”

他看着许一零认真的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73realm”是一家静吧,占地不大,里面的照明和许穆玖想象中差不多暗,进门不远处有一个嵌着蓝紫霓虹灯管的驻唱台和一台大显示器。

继续往里走,最引人注目的设施莫过于尽头的那个约莫五六米长的酒柜,四层台面容纳了数不胜数的各色酒瓶,流光溢彩,瓶身贴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标签。酒柜上方的灯精准打在酒柜正中央的羊头骨装饰上。酒柜前的赭色木纹吧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玻璃杯和餐巾纸筒。

才六点半多一点,酒吧的顾客数屈指可数。许穆玖没花多长时间就锁定了东边的一张桌子,桌子一侧坐的是正翘着二郎腿玩手机的顾允,他对面那个趴在桌子上的蓝色头发的人大概就是庄守然。

“祖宗,你终于来了。”顾允放下手机,把自己面前的酒单递了过来。

庄守然闻声也抬起头来。

“嗯,我刚从驾校回来。”许穆玖接过酒单,坐在皮沙发上,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庄守然的头,“你这头发怎么搞的。”

庄守然得意地理了理头发:“雾霾蓝。”

许穆玖一页一页地翻看酒单。上面的酒卖相极好,也贴心地标注了配料,可他看不懂哪个度数高哪个度数不高,只能大致地猜测。

不能点度数高的。

“……点什么呢?”

“长岛冰茶!”庄守然立刻答道。

“度数不高?”

“我听说度数挺高的,”庄守然乐呵呵地说,“顾允点的就是长岛冰茶,不过我先声明,你们要是醉了我可不管你们。”

“去去去,”顾允不屑地挥了挥手,“顾大爷我喝二锅头长大的,怕这个?”

“吹牛吧你。”

“庄守然点的什么?”

“我点的椰林飘香。”

“那我也点这个吧,”许穆玖合上了酒单,“其实我饿了,我没吃晚饭。”

“我记得单子上有吃的,好像有意面。”庄守然提醒道。

许穆玖摇摇头,尽量压低声音说:“太贵了。”

“我也没吃,”顾允抱怨道,“我就说我们先去吃个饭,然后来酒吧,六点酒吧才开门,哪有人啊,就你们两个怪胎,吵着要回家,都多大的人了,家里是有勾魂的还是怎么的?”

许穆玖一愣,随即笑道:“那你又是怎么回事,天天往外跑,是家里有催命的?”

“哼,可不是么。”顾允冷哼一声,一脸不高兴,“我就是个随随便便考一场试随随便便出去混四年文凭的,他们巴不得我天天在外面,眼不见为净。”

庄守然安慰道:“嗨,别说丧气话。”

“安工大的土木挺厉害的,好好学不算混文凭。”

许穆玖正说着,一杯像柠檬红茶的饮品被放到了他面前的桌上。顾允伸手拿起那杯,没有丝毫犹豫就喝了一口。

冰块、带气泡的液体,那是可乐吗?

“安工大?在安城?”庄守然想起来什么,好奇地问道,“对了,许穆玖在益工大吧?”

“嗯。”

最后一杯椰林飘香被送过来之后,庄守然把捏着杯脚的手杵到桌子中央,示意干杯:

“敬我自己,敬你们,我有志气,就我一个混去沪城了,你们两个没出息的,留在宁州省了,不过也要加油。”

许穆玖端详了自己的那杯酒半天,还没喝,和顾允一起配合庄守然碰了一下杯。清脆的声音响起,桌子上面仅有的一盏小灯注下的灯光似乎都被敲碎,落在杯壁上凝成了零星水珠。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熟悉,很老套,又莫名有些热血。

以前幼稚,别人做什么自己就跟着学什么,以后独立了,就得自己去悟要学什么不要学什么了。

“你以为我不想去沪城吗?”顾允双手握着杯子,语气有些无奈,“我填了沪城的学校,是沪城不要我。”

许穆玖用吸管尝了一小口杯子里的酒,冰度麻痹了舌头的部分知觉,他只觉得它有点像果味酸奶,没有普通饮料那么甜,也不像白酒那么辣。入口不久,冰爽的椰汁甜香就溢满舌间,下咽之后才觉咽喉处被擦出了挥之不去的热,那点随着时间逐渐从咽喉扩散到舌头的热意是他能感觉到的有酒精和没酒精的饮料唯一不同的地方。

这样的东西喝太多会醉吗?

他稍微大口的喝了一次,感觉到的只是更强烈的椰奶香气和热。

他放下杯子缓一缓,突然很好奇,喝醉是一种什么感觉。

电视上那些人喝醉之后要么愉悦非常地说胡话,要么激动悔恨痛哭流涕,要么累得头都抬不起来。

酒劲究竟是完全搞乱的他们的理智、让他们表达而不自知,还是软化了他们发泄情绪的出口、被他们当作试探或者逃避的借口?

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如果想成为一个成熟靠谱的人,要学会克制、保持理智、经营形象、维系体面,年龄越大越是如此。

为什么很多心情不好的成年人会选择喝酒,甚至放任自己喝醉来排解情绪?有时候他们明明对自己之后的行为无法控制和负责。

他们到底从中获得了什么?

他没经历过,无从得知。一直以来,除了生病和极度困倦,几乎没有令他完全把情感和诉求凌驾在理智之上的事,他不算是个时时刻刻非常冷静的人,但即使是在吵架的时候、在上进心不敌贪玩贪吃的念头的时候,他都至少估计过后果。就算是今天的喝酒,也是他抱着报复过去的想法、保证能控制自己的情况下故意为之的。

他恐惧失控,不想体验意志被混沌、欲望和野蛮击垮的感觉。

“……我高考结束之后去了一趟安城,我表姑家在那。”顾允抱头叹息,“没想到我九月又要去了,还得去四年。”

庄守然和顾允在聊暑假的出游计划。

“你呢,之前去哪玩过吗?”

“没有,我爸妈说等录取结果出来,八月份再出去玩。高考结束我就去过我外婆那一次。”庄守然答道,“哦,对了,说到这个,你们有人想养狗吗?”

“狗?”许穆玖来了兴趣,“什么狗?”

“我外婆家的那条狗生小狗了。”

顾允摇了摇头:“我爸妈肯定不让养。”

“……我家也是。”许穆玖说道,“你有图片吗?我能看看吗?”

“噢,有的。”庄守然打开手机,“我拍了视频,发给你吧。”

视频里,三只毛茸茸的小狗依偎在一只大黄狗身边,旁边还有一只来回转悠的白狗。

“你外婆家养了两只大狗吗?”许穆玖询问道,把视频转给了许一零。

“对啊,这些小狗就是它们两个生的,那白狗本来还是那个黄狗生的呢。”

“……啊?”许穆玖笑容僵在了脸上,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玩意儿,”顾允皱了皱眉,“你们怎么知道就是它们两个生的了?”

“那、那都在家里,能……看、不见吗?”庄守然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之前母狗下崽的时候就说要把小狗送人了,结果那只白狗没人要,我外婆他们就想两只狗也不多,就顺便一起养着,然后就现在这样了。不然我问你们干嘛,他们要把狗都送人,越生越多要养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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