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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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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零愣住,而后,她终于笑着点了点头。

对她而言,大概没有比这更好的鼓励了。

两个人继续并肩走着的时候,许一零回忆着刚才许穆玖说的话,忽然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也是在大学里学的吗?”

许穆玖想了想,摇头道:“不是、不全是……”

“什么意思?”

他欲言又止,直到许一零坚持追问他还有什么原因。他答:

“在学怎么爱你的时候学的。”

许一零听罢,瞪大了双眼转过头去看他。

“看我干嘛,”许穆玖回视,然后理所应当地摊了摊手,“我又没说错,我是你哥啊,应该的。”

“……行、吧。”

各自扭过头之后,他们一路再无话。

洲城的夜晚是凉爽的。浸着咸湿气的风在步行道上饱满地撑开,从皮肤表面擦过,将面朝大海方向的人往前推了推,直到城市的灯火被抛在他们身后。

海浪镶嵌绵密的泡沫,自远而近地、细细地吟唱着单一的旋律、反复抚摩岸边的砂砾,绰约的光影轻柔地与海浪相溶、向远处弥散,渐渐消失在浓稠的墨色里。

天空与海之间仿佛被谁用笔抹了一道,模模糊糊的没了界限。

许一零继续往前走,视线怔怔地投向远处未知的墨色。

什么阻挡都没有,她想,如果有东西掉进去,大概会孤独地在里面流浪很久,然后在寒冷的黑暗里被海水送去很远的地方吧,远到能离开这个星球似的。

“你想去能碰到海水的地方看看吗?”

许一零闻声转过头,却发现许穆玖没在看着她问。

她不知道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在想什么。

当她把注意力收回来的之后,她注视着他眺望远方的眼睛,不禁开始担心他把思绪放在远方太久。

就像她刚才几乎要在那样的远眺里失去自己一样,她产生了一种会在这样空旷的夜色里失去他的错觉。

她握住了许穆玖的手。

“嗯?怎么了?”许穆玖终于将目光收回,问道,“你要一个人去看看吗,还是……?”

“不用了,我就吹吹风。”许一零四处张望,锁定了不远处的大石头,“我们爬到那边的石头上坐着吧。”

爬上大块岩石后,两个人面对大海并肩坐着,就像过去很多年聊天时那样,谁都没在看着谁。

“你刚才在想什么呢?”许一零问道。

“我吗……我在想前面看起来好壮观啊,”许穆玖顺着延伸到远处的海一直往上看,“还有,我觉得自己很渺小,得要多少个我这样的人才能把这片海和这片天空遮住啊?”

许穆玖深呼吸了一口气,周围的风太大、流动的范围太广,他呼出的气大概眨眼间就被吹走了很远,留在鼻腔里的只有一点点苦味。他意识到,在这方空间里,连每时每刻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呼吸都是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

是的,的确是这样。他不过是偌大世界里的一只蜉蝣罢了,从生到死,几十年的光阴,几十年的经历,几十年的情绪,他的一切都会是如此。

他是一滴水、一粒沙子,或是一缕风,都是一样的,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当他死去,和他有关的一切痕迹眨眼就能被抹去,像从来没存在过那样。

“根本数不清吧。”许一零回答道。

“我知道。”许穆玖转过头问道,“那要是……我俩算在一块儿呢?”

“当然还是数不清啊,但能减少一半。”许一零想了想,后又说道,“不过你不用想这个问题。”

“为什么?”

“你不用一直看着海、看着天,不用遮住它们,”许一零答道,“对你来说,你自己的体积已经够大了,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哈……”许穆玖扶额笑了笑,“好怪的说法。”

说来也是,对于他这具躯体而言,他自己倒的确是全部。

世界的一瞬就是他要去面对的漫长的生活,他要去一分一秒地度过。

越是被告知渺小,他便越能真切地感知到自己其实存在着。因为要长久地存在着,所以他仍要挣扎,所以他想在乎自己,也期待着被在乎、期待着能从谁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和他挨着肩膀的那个人对他来说也是真实存在的,是温暖的、和他互相在乎的,想到这,他开始敢大胆地呼吸了,也敢肆意地欣赏头顶的夜空了。

许穆玖转而问许一零:“你刚才又在想什么呢?就在你看着这片海的时候。”

“我想如果有人进到这里面,肯定会漂泊很久、去很远的地方吧。”许一零指了指远处,“但是,如果就这么进去,感觉会又黑又冷又难受。”

“会死的。”许穆玖肯定地说道。

许一零看了许穆玖一眼,沉默片刻后,她突然问道:

“你怕死吗?”

“怕。”许穆玖不假思索地答道,“死了之后就什么都没了,死了之后就见不到你、见不到爸妈、见不到朋友了,再也不能吃东西、看风景,还有像现在这样跟你胡说八道了。”

他早就想好这个答案了,就在刚刚,他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与其说是怕死亡本身,倒不如说是怕失去自己,怕失去这个将外界信息通过身体传达给意识的、让自己感知到自己还存在的系统。

痛苦也好、快乐也罢,因为他都想感知、占有,所以他害怕失去。

死了之后,即便他不想把她忘了,他也一定会忘,因为那时他连自己的存在都忘了。

许一零听罢,难得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嗯?”许穆玖倒是感到很惊讶,他以为许一零一直知道答案并且毋庸置疑。

她还是想听他自己亲口说出来。

许一零低垂着眼眸,大概是很紧张吧。

许穆玖突然也有些紧张,支支吾吾地表达道:“嗯、嗯,是啊。你知道吗,我其实有时候,额,不,可能是经常吧,我会觉得生活很难受,因为我这个人总是焦虑。可我本来不想焦虑的,我认识的人,他们不理解我,也没有义务理解我。我也不明白自己有时候为什么要去做一些自己不愿意也没有意义的事、交一些没必要也不喜欢的朋友。我想睡觉、散步、吹吹风,可我好像不配拥有那些,想着那些就代表我很懒惰、我不努力、不上进,我不能表现出来。我真的很希望有人能听我发些牢骚,和我聊天,甚至听我胡说八道,而且我能不用担心自己说了这些话就导致自己的形象在那个人眼中发生很大变化,尤其是不好的变化。我太累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又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太差劲了,是不是因为太差劲所以才有对自己放宽标准的想法。我想,哪怕有个人不会觉得我不配说自己太累都好。”

“许一零,”许穆玖往许一零的方向挪了一点,“我能这么说吗,在你面前我不用活得那么冠冕堂皇。而且,你……在乎我,对、对吧?”

说出这句话后,许穆玖更紧张了,攥紧的手心几乎要冒出汗。

“嗯,当然在乎!”许一零大声且肯定地答道,“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很长时间、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我发现自己好像第一次有了一件可以确定到死的事。我觉得,我不会再遇到对我而言比你还特别的人了……”

“好了我知道了。”许一零打断了许穆玖的话。犹豫了半天后,她说道:“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遇到那种能理解你的、特别的人了?就比如……”

“比如什么?对象吗?”像是“回敬”许一零刚才的打断说话一样,许穆玖也抢着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哎!我不是说那、额,嘶——”许一零懊恼地一掌拍向旁边的石头,最后还是继续道,“算了算了,就当是这个吧。你年纪也、够了,怎么不去找对象?”

“我……”许穆玖闻言,低下头,“如果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呢?再去喜欢别人,这样好像不尊重别人吧?”

“嗯?是么?说句不好听的,”许一零皱眉道,“其实心里装多少个人是各人的自由,别人也看不到。和谁交往也是自由,人可没那么纯洁,如果可以交往,适合交往,哪怕没那么喜欢对方,很多人也不会放着白白的恋爱不谈不是吗?难道就不想放纵自己,或者占占便宜什么的?”

“额……”

“你敢肯定不是吗?”许一零追问道。

“我不敢。”许穆玖答道,“如果只是说我自己的话,我不是从来没想过这样。可是,放纵自己、占便宜,之后又能怎么样呢,对我来说那些可能是乐趣的东西最后什么都不是,我难道不清楚那只是把别人当作消遣、自己也成了别人的消遣吗?”

“你是这么想的?”

“嗯。你呢?”许穆玖问道,“你年纪也够了,你怎么不说自己去找一个喜欢的人?”

“……就像你说的,我不想消遣。”许一零用胳膊轻轻环住自己,“我怕找到只是消遣的人,我怕矛盾、怕冲突、怕背叛、怕后悔。”

“你明知道外面不是所有人都那样,外面是有很好的人的,如果你试试……”

许穆玖说到这,突然停住。

他想到了什么,而后,他黯了眸子,自嘲地笑了笑,喃喃道:

“也对,如果你愿意尝试风险,大概就不会把我当成选择了吧……”

“你说什么?”

许一零听到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是这样吗?

她觉得许穆玖说的好像是真的,可当她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急切地希望事实并不是这样。

反应过来这样的问题算是越界后,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没什么。”许穆玖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海浪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许一零别扭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

“许一零,我想说,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许穆玖终于开口道,“这几年,我也在想一些问题、想了很多遍。我也清楚,有些话我不能说,不被允许说。可我承认,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不用得到允许就可以说出来。”

许一零心中隐隐不安,有一瞬间,她十分疑惑自己一直以来的犹豫、阻止是不是正确的。

她慌乱地交握着双手,觉得纾解不了紧张之后她又抓住许穆玖的手,似乎是为了给他一些鼓励,又似乎只是把许穆玖当作能让她安心且与这件事无关的家人,“你说,我在听。”

“这样吗?……其实,有件事我想说很久了。我有喜欢的人,不合常理的那种喜欢。我想像爱我生命中所有角色那样爱她,像尊重陌生人一样尊重她,像爱护亲人一样爱护她,像理解朋友一样理解她,像陪伴爱人一样陪伴她。”许穆玖调整了一下呼吸,“许一零,我……”

“你疯了?”许一零还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了许穆玖的话,她抓住许穆玖的肩膀,声音止不住颤抖,“你看着我,你知道我……你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你真的要说?”

如今,她已经混乱得不知道再纠结他们之间有没有过正式表白有什么意义了。可她还是会习惯性地阻拦,仿佛只要不说,他们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许穆玖伸手捧着许一零的脸:“那你也看看我啊。”

“哥,我是你妹妹。”

许穆玖只是眨了眨眼,本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流进悲伤:“我……知道啊。”

“呜……”许一零紧紧攥着许穆玖的肩膀,眼眶泛酸,哽咽道,“我等了很久,可我不能听。”

她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拴在她的脖子处太久,直到如今也在勒着她。

她几乎要喘不过气,目光里无声地恳求道:

救救我,救救我,快点对我说,或者,永远别说。

许穆玖感觉自己几乎要在对方的目光中窒息。

对不起。

“我喜欢你。”

他强迫自己直视对方的眼睛,说出这句话之后,那双眼睛仿佛变成了深海,迎接他一直下坠。

“我喜欢你。”

他这么说着,感觉自己在这汪海水里坠得更深了。

“你疯了。”她下意识说道,眼眶溢出了眼泪。

“也许是吧。”

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终于在她的眸子里捕捉到了欣喜的萤光。

而这只是一瞬间的欣喜,之后便有怎么也藏不住的悲伤从她的眉间、眼睛里涌现出来。

他终于开始不安,这同样也被对方捕捉到。

他被她紧紧拥住,双颊如同火烧一般灼热,顾不得如鼓的心跳和不受控制颤抖的身体。

他清楚自己现在已经做错了事。

他回抱住许一零,好像抱住了救命稻草:

“我想听你的答复。”

求求你,现在,请你救救我,让我听到你肯定的答复。

“我也喜欢你。”她一字一句清晰地答复道。

我爱的人,是一个独立的灵魂,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爱好、自己的追求,我们可以互相依靠、互相鼓励、互相理解,我们愿意对我们所爱之人忠诚、坦率,并且不担心我们不接受真正的彼此。

我们是世界的蜉蝣,是自己的全世界,有彼此陪伴的时候,自己虽然不完美,但心很完整。

就在这一刻,明朗得好像看到了整个宇宙。

最终还是说出来了。

即使涌出来的即将淹没自己的情绪有太多种,其中也没有惊讶。

似乎从很久以前开始,自己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或许再来一次,自己仍是会选择逃避,可无论逃避多长时间,终究要一起迎接这一天。

不知过了多久,许一零松开许穆玖,随后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七月三日。

她指了指手机上的日期。

他们之间从此多了个纪念日。

终于平静下来、认清现状之后,真正让他们惊讶的是,他们发现自己很快就不像以前那么担心,甚至开始有心情考虑一些琐事了。

许穆玖继续把日历往下翻,发现下面的黄历显示这一天并不是个黄道吉日,而且忌嫁娶、订盟。

“你会不会觉得这样太草率了?”许穆玖问道。

虽然是这么说,可他们清楚这种事不大可能商量着日期,更谈不上计划。

许一零故作抱怨:“你也知道自己沉不住气啊。”

“那也是因为……”许穆玖别过脸,“因为我仗着、我知道你在乎我。”

许一零不甘示弱:“切,别说得好像你自己之前很平淡的样子,你装得也不好。”

“哈哈……是啊,我什么样子你最清楚了。”

过了一会儿,许穆玖一个人从石头上下去。

“再到处看看吧?”

他站在石头下的阴影里,回身向石头上的光亮处伸出了邀请的手。

“走吧。”

许一零牵住了他的手,从石头上一跃而下,眼睛里含着亮莹莹的笑意。

黄历上说,这一天不是个好日子。

可许穆玖不这么认为,就在许一零的亲吻落到他的脸颊上时,他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

“喂,许一零,你知道吗,我有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就在刚才……”他用炫耀的语气跟许一零叙述着,“她亲我了!”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许一零扯了扯他的胳膊,“你以后不能被别人亲了。”

他愣了一下,随后笑道:

“好。”

“许一零。”

“嗯,什么?”

“你也答应我,如果可以,不要后悔。”

“好,我答应。”

“真的?”他转过头,注视着许一零,“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

“真的,我答应。”许一零认真地答复道,“我也知道。”

我知道。

我对你的感情,既不伟大,也不无私,更不纯洁。

我知道。

你也是如此。

但,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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