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笼统的约定就像细沙堆起的城堡,不牢靠,浪一拍便四散缥缈,阮芋想将这个约定缔结得更准确一些,像前方不远的那幢灯火通明的大楼,很稳固,很显眼,只要他们想,一定就能到达。
“那就定在你参加完国赛回宁城的第一个周六吧。”阮芋的声音郑重又清脆,“到时候植物园的樱花应该开了,肯定比现在的风景好看。”
萧樾沉黑的眼底泛起一丝光:“那必须拿金牌了。”
“那当然。”阮芋似乎比他还有信心,“就这么约好了?”
“嗯,约好了。”
许下约定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一定能实现。
所以,人们更应该珍惜的其实是许下约定的那一瞬间,两个人步伐一致,目标相同,达成了幸福又完美的共识。
至于约定实现与否——
未来的事情,命运从不给任何人打包票。
阮济明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直到清晨,阮芋早早醒了,抱着语文书坐在客厅茶桌上看,听到玄关传来响动,她飞快迎过去,父亲一身疲惫地出现在门口,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皱眉,不太温柔地把她轰进了房间。
陈芸接过丈夫手里的电脑包和大衣,柔声问:“怎么样?”
阮济明捧起茶桌上的热茶,灌了一大口,嗓子依然有些粗涩:“产妇的宫腔条件本来就不好,胎盘早剥,大出血,孩子没保住。幸好送医及时,大人保住了。”
陈芸却没能松气。她在医院安插了眼线,几个保安和小护士转告她昨夜的情况,患者家属来了特别多人,堵住了产科的半条走廊,阵仗大得叫人瞠目结舌。
陈芸昨晚一秒都没合眼,托朋友查了这位患者的背景,原以为是夫家厉害,没想到夫家的背景资料几乎查不到,娘家查出来吓得她差点心脏病发。患者是宁城本地第三大地产开发商梁氏的直系孙女,妥妥的豪门千金,家世背景在本地算得上呼风唤雨般的存在。
阮济明瘫坐在沙发上,闭着眼说:“她家里人有点难搞。”
陈芸急忙坐到他身边:“怎么难搞了?”
“患者的子宫摘除了,以后不能生育,所有人都非常悲痛,至今还堵在医院,我差点就回不来。”阮济明轻轻握住妻子按揉他太阳穴的手,叹气道,“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阮芋耳朵贴在房门上,奈何家里隔音太好,父母说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这个元旦假期过得极为惨淡,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只有她们在酒吧里的一系列骚操作把程林野这个渣男吓得够呛,乔羽真送给他的那些奢侈品他都还回来了,现金他说还要缓缓。乔羽真把奢侈品转手卖掉的钱应该够她逍遥地活到下学期生活费到账。
来到新年,返校第一天就是周一,国旗下演讲讲得稀巴烂,升旗台下嘲声四起,都在说今天本来是高二年级第一、信竞省赛全省第一的萧樾来做演讲,可他临时请假没来上学,今天台上这位是老师临时找来的替补,稿子写得仓促,读得也磕磕巴巴,阮芋听着很没劲,满脑子都在想萧樾现在在干嘛,家里的事情一定很难受吧,不知道下周一能不能看到他补做国旗下演讲。
萧樾请了三天假,这三天里阮芋就跟住在走廊上似的,有事没事总去9班门口晃悠,国庆和劳动很配合她,每次见到她必跑出来寒暄一阵,顺便传递消息,说樾哥今天没来,明天也不来,后天晚上看看也许能来。
星期四那天,阮芋再去9班门口晃悠,这次,从教室里走出来迎接她的总算变成了她最想见的人。
才几天不见,萧樾瘦得脸都小了一圈,颧骨明显,眉宇间难掩疲倦,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曾经多么锋利高傲,偶尔也张扬恣肆的少年,如今却显得颓废阴郁,好像追尾事故中受伤的是他一样,又好像,家人落得如今结局,全是他害的一样。
阮芋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尖利的鹰爪狠狠揪住,刺痛的感觉漫及四肢五骸。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她的眼泪就差点掉下来。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走廊,阮芋连忙低下头,将潮水逼回眼眶,低头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袋巧克力夹心饼干,塞进萧樾手中。
“给你。上周末没什么时间做甜品,这是我今天早上在学校超市买的。”
她依然以为他喜欢吃甜,所以每时每刻都在口袋里准备甜食,等见到他了就能第一时间拿给他。
不管怎么样,舌头尝到甜味的一瞬间,心情总会开朗一点吧。
萧樾将那包小小的饼干抓在掌心,认真收进上衣口袋。
阮芋:“梁阿姨还好吗?”
萧樾:“不知道。”
见她疑惑,萧樾状似从容地解释道:“我搬到外面住了,所以不知道。”
“啊,为什么?”
阮芋一问出口便后悔了。这几天她在年级里听到不少关于萧樾的传言,很多都是从他以前的小学同学或是初中同学那里传出来的。这些传言,阮芋在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就听到过很多次,只不过那时候的版本比较温和,只说他算命算出来命格太硬,可能会克身边的女性云云,阮芋当时还听得津津有味,甚至颅内分析了一番,认为这些传言挺有道理,萧樾这人看起来就让人从内到外的不爽,她觉得自己就挺被他克的。
而现如今,年级里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变得直白又狠毒,说他克死了妹妹克疯了亲妈,现在又克死了第二个妹妹克疯了继母,阮芋已经知道梁阿姨六个多月大的女儿没有了,至于她疯没疯,无人知晓,而萧樾刚才说自己搬到外面住了,阮芋很难不将这些可怖的信息联系到一起。
萧樾的神情很平静:“最近家里亲戚多,快期末考了,搬出去住比较清静。”
他校服外面没有披外套,厚实的毛衣穿在里面,整个人依然显得清瘦而单薄,肩膀和手肘处骨骼轮廓突出,让人突然很想扑上去用力地拥抱他,将身体里的柔软和热意毫无保留地渡给他。
阮芋又低下头,这不是她常做的动作,比起她柔和婉约的样子,萧樾其实更喜欢看到她飞扬跋扈的一面。
是我害她伤心了吗?
萧樾的神经像被一片锋利的刀片拨了下,脑海中浮起久远而模糊的记忆——他母亲产后抑郁,不知道能把失去孩子的痛苦发泄到哪里去,发泄给谁,这种时候医生就成了最显眼的靶心,周纯疯了似的找到抢救她的医生家里,跪在地上问他把她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求他把孩子还给她,不然就去警察局报警……
“你爸爸还好吧?”萧樾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
“挺好的啊。”阮芋回答,“他每天正常上班,没和我说什么。”
萧樾:“嗯。”
预备铃在这时响起,走廊上咋咋呼呼跑过一群学生,萧樾的肩膀被他们撞了下,朝阮芋那儿抵近一步。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想像从前那样轻轻摸一摸她蓬松柔软的头发。
耳边忽地鼓噪起梁家亲戚高高低低的叱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