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命题太容易证伪。
除了乔羽真留在宁城读宁大,她熟悉的那些人,全部都考去了北城,这个她一度向往的地方。
许帆高二竞赛拿到40分的降分优惠,高考顺利考去b大读物理,劳动去了g大读软件,最牛逼的是国庆,高考提前批录取外交学院,大三去伯克利大学交换,大四去联合国实习,难以想象当年那个整天嘿嘿笑着盘劳动肚皮的八卦之王,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伟光正的外交官预备役。
阮芋的学校也不差,她联考前身体出了点毛病,对成绩造成了一定影响,但还是考上了z省最好的大学z大,读她的理想专业新传。
翌日就是离校日,阮芋的东西早早收拾好了,七个纸箱加两个行李箱,她老爸和谢舟然过来当苦力,阮大小姐就负责站在旁边指点江山。
宿舍门外的校园干道乱得像菜市场,卖书的、丢垃圾的、寄大件快递的,当然还有依依惜别难舍难分的,烈日洒下灼灼的光与热,四年的光阴就这么在闷热与嘈杂中画上仓促句号。
阮济明开车带两个小孩回家吃饭。
他从瑞士访学回国之后,在安城继续当他的产科大夫,只不过不再担任任何管理职位,一心治病救人,偶尔搞搞学术带带学生,比在宁城的时候清闲了不少。倒是陈女士的生意越做越大,今天也在外地出差,所以没能来学校帮忙。
谢舟然在车上大喇喇和现任女友打电话,说他现在要去阮芋家吃午饭。
以前在w省,两家人是邻居,现在一起到z省来,关系比以前更亲厚。陈芸曾经隐晦地和丈夫提过,女孩子不要远嫁,就近结亲最好了,阮济明听懂她的意思,只说要尊重孩子意愿,其他不予置评。
两个孩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相处了这么多年,有没有那方面的心思,阮济明看得一清二楚。小舟比芋仔大了两个月,在芋仔面前跟个孙子似的,芋仔就是他亲奶奶,多么纯粹的亲情,怎么能用爱情来玷污。
时光飞逝,曾经围在家门口嬉笑打闹的娃娃们,如今都要参加工作了。
阮芋离校后休了一周,也没去哪儿玩,报名参加了社区的流浪猫狗收治项目当志愿者,她大学期间最常参加的校园活动就是这个,虽然她最后没走上医生这条路,救不了人,但还能救治一些弱小孤独的其他生命。
每当给陌生的小野猫洗澡疗伤时,阮芋总会想起以前家楼下那只丑兮兮的小黑猫,临走前她把小中秋托付给住一楼的阿姨照顾,阿姨在一家幼儿园当副园长,以前工作很忙,那年刚退休,退休后日子清闲,应该能把小中秋照顾得很好。
阮芋入职后的第一个周末,谢舟然约她出来喝下午茶。
聊了半天原来是想给她介绍对象,谢舟然是绝对不敢贸然带兄弟来见阮芋的,但是那个兄弟是他铁哥们,暗恋阮芋有一阵了,天天缠着他让他帮忙撮合,谢舟然实在被缠烦了,这才冒着被拍死的危险约阮芋出来探探口风,问她下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水上游乐园玩,他手里有四张票。
谢舟然:“姐,虽然你比我小,但是你看起来真的挺像孤寡老人的。”
阮芋冷笑:“老娘嫩着呢。”
谢舟然:“说的不是你的脸,而是那种……神态,对,神态。就你刚才望着窗外那个表情,给人感觉特别的沧桑,还有点悲凉。”
阮芋:“我强烈建议你去眼科看一下眼睛。”
话音落下,阮芋不自觉又往窗外望了眼。
咖啡厅对面是一所中学,午后阳光暖亮,照在学校大门外墙上贴的红榜上,泛起金灿灿的光芒。
红榜抬头写着“安城师范大学实验中学高考前百名录取情况公示”。
记忆中也有这样一张榜单,白底金边黑字,比眼前这张朴素得多,每次大考后的讲评课早晨张贴在教学楼二楼的教师休息室旁边,紧邻着西侧楼道,学生来来往往,经常驻足围观。
她最终没能爬上那张榜单,没能见识到高处的风景。
也没能和那个总是站在山顶最高峰的男孩出现在同一张名单上。
尘封的记忆似乎比眼前的画面还要清晰,那是最早一次期中考,阮芋为了找一个姓温的女孩,几乎能把整个榜单的所有名字背下来。
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那个“姓温的女孩”,一直都站在榜单上最显眼的地方。
阮芋收回视线,无意识地按了手机侧边键。
点亮的屏幕上出现一幅海水拍打沙滩的风景照,阮芋用这张照片当壁纸很多年了,中途换过几次手机,始终记得把照片拷过来继续当壁纸,谢舟然和她舍友都嫌弃过她的壁纸老土,风格像中年人,她只说看习惯了,明明只在那个海滨城市待了四五天,却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那里一样。
当今社会的信息网络如此发达,昨天还陌不相识的两个人,今天动一动手指就能聊成熟人,可她只是换了电话和社交网络账号,就和那个曾以为牢牢绑定的人彻底失去联系。
高二下学期某天,许帆在朋友圈转了一篇和物理竞赛相关的公众号文章,公众号主体是宁城一中官方,阮芋随手点进去,在文章列表,不经意看到一篇上个月发布的旧文章。
我校高二年级萧樾同学在全国信息学奥林匹林竞赛中获得金牌,保送a大实验班。
不仅拿下金牌,还拿了金牌中的全国第一,比第二名高了近50分。
文章中有他戴着金牌在颁奖仪式上的照片。
朴素的蓝白色校服,微微抿着唇,眉宇深邃锋利,唇角挂着一丝公式化的笑,神情淡薄得像无意中路过此处的无关人员。
他看起来过得很好嘛,功成名就,飞黄腾达。无论经历了多少苦难,萧大爷永远是萧大爷,绝对不会轻易处置自己的人生,永远冷淡,永远强大,他会过得比谁都好。
阮芋当时这样想。
离开宁城之后,她时常觉得自己已经忘了这个人。
除了那句“我想考北城的大学”这样青涩稚嫩的愿望,他们之间没有告白,没有在一起,甚至也没有明确说过未来要在一起,只不过自以为默契地互相扶持着共同学习了一段时间。
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阮芋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心挺冷的人,年少时的心动而已,也许很快就被她家人受到的伤害抵消得一干二净了。
换了一个环境,她继续埋头读书,渐渐不再去想从前那些事。
身体却比大脑记得更牢,那些悲伤和失落印刻在身体每一个角落,高三下学期,阮芋因为心情抑郁和学习压力太大病倒了,身体里安稳存在了两年多的移植器官突然产生排异症状,最紧要的复习关头,她却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联考比高考结束得早,成绩出来,老阮和老陈非常满意,比他们预料中考得好太多了。
但是离b大很远很远。阮芋早就放弃冲b大了,可是成绩出来的那一刻,预估变成了现实,她突然感受到一阵原以为已经不存在的难过。
她的志愿是陈芸报的,咨询了很多老师和专家,第一志愿选了z大,z省最好的大学,985前排,按照前几年的录取情况来说应该挺稳的。换算成h省的高考,至少要在宁城一中考前五十名才有机会进z大。
填报志愿那段时间,陈芸偶然发现阮芋在研究北城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