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结婚就能获得另一重身份,的确是最为轻松的道路。但她更关心对方为何叁番五次要说服她离开。作为好友,她敏锐地察觉到那个女孩的异样。往日,以令儿大大咧咧的性格,要是得知她带着刀赶往酒店,一定会大呼夸张,可今夜,她却叮嘱她把刀掌握在自己手里。
“你……”符黎踌躇着,“最近和箫凝怎么样?”
“很好啊。”她不假思索。
“但是,我感觉,你最近,好像有点变化呢……”她怕过于郑重的语气反而不利于交谈,便尽量说得轻一点儿,有几分像在撒娇。
“唉,只是听说……”隔着网络,颜令儿重重地叹一口气,“我爸来了。”
她了解,一旦涉及她的父亲,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她曾经见过颜父,在开学的宿舍楼外,即使正值天真懵懂的年纪,她也看得出他们关系不好。那时候令儿还没更改名字,她背负的是满身枷锁,是“另外的那个女儿”。并非所有创伤都能够被治愈,和解也不是家庭困境的唯一结局。现在,二十四岁的她已经领悟了这个常识。
“如果需要帮忙一定要告诉我。”
符黎担忧她要更换住处,或者急需一笔钱。她不会吝啬任何东西,作为局外人,也无法替她承担更多。
“好啊,到时候借你的男人们来充当打手。”
令儿又调笑道,赶走话语中的阴云。两人接着聊了一个小时,囊括近期的新闻、工作、彼此都认识的同学。她还讲了生理期前和箫凝吵架后抱在一起大哭的经历。符黎从未见过令儿脸上闪烁泪光,她却骄傲地自我打趣:“我现在就是drama的女同性恋,怎样?”
挂断电话前,她顺便问候了小叶。长夜漫漫,咖啡因振奋精神,还得找些事情消磨时间。符黎准备玩游戏,就是与他约定一起玩的那款,她查了几份攻略认真观摩,随后拿起头戴式耳机,开启新手教程。她有FPS的经验,也有自信,上手应该不难,只是需要熟悉大逃杀的玩法和地图。
电子游戏的吸引力非比寻常。或许在和自己较劲儿,想证明身体还算年轻,她沉迷于快节奏的战斗,直至凌晨叁点。后来一闭上眼,耳边就响起游戏中清脆的音效,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符黎给小叶发送消息,说她已经着迷,又发给卫澜,输入“帮我保管”四个字。等到真正昏睡过去,窗外已现出熹微光亮。
※
自从过敏症状发作,咖啡也被仲影沉默地列入了禁止名单,优先级远高于各种酒精饮料。但是,他不会真的阻止她做什么事,如果她跑向咖啡货架的新产品,他也会推着购物车走过去。
次日,疲惫的躯体被午间阳光唤醒。符黎穿着居家连衣裙去洗漱,出来时恰好碰到室友抱着棕色纸袋进入家门。他最近好像辞掉了快餐店的兼职,可能取材结束了,也可能因为再过不久就要与这里道别。
“一起吃吗?”仲影问。
他买了双人份套餐。空气里飘散着炸薯条的香气,她点点头。
先前他们轮流下厨,却只偶尔一块儿凑到桌前。那段日子她总是忙忙碌碌,于是便自然地错开用餐时间,令彼此不必相互迁就。符黎有时私自想,如果这种生活能够持续下去,她一定不会率先喊停。
“仲老师,下午我们去超市吧,”她提议道,“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仲影配合地思索了一下,左手两根手指靠近右手食指,摆出叁角形。她莫名觉得那个手势有些性感。
“绿色的。”
突然变成了你画我猜的环节。符黎下意识地猜测:“粽子。”
“嗯。”
她唤醒他的记忆,看来他一时忘记了这个“单词”应该怎么说。
“但是端午节已经过去了,在网上买比较方便。”
其实她只是心血来潮想逛超市,或者,和他一起逛超市。虽然不太可能买到粽子,但他当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待阳光柔和下来,气温也舒适宜人。附近的超市宽阔凉爽,如果年轻十几岁,她大概会想在这儿与冷柜里的牛奶玩捉迷藏。路过鲜花店铺,仲影从入口处拎了一辆购物车。原本要买食材,她却先奔向了正在促销的零食大礼包,抱了一堆膨化食品回来,一口气倒在车筐里。
“我是不是拿太多了……”
“没有。”
他仍旧不喜形于色,不把过多的情感交出去,可她总觉得他刚刚笑了。
两人并肩走着,期间符黎冒出新的心思,慢慢落到他背后。仲影身形修长,总让她去想象一张写有诗句的漆黑白纸,很矛盾,但已经找不到更恰当的形容。有时她喜欢远远地看他,距离增添了朦胧感,似乎拢着心神飘回醺然的初雪之夜。她站在原地,等他缓缓向前,在贩卖各种茶饮的货架之间,她感受到另一道视线。
“有人跟着我们。”
再跟上他时,仲影俯身对她说,多了些防备。
符黎疑惑地转头,只见后面空无一人。
“是恶作剧吗?”她小声问。
“不是。”
忽然,她想到上次丢在门前的信件。是同行、竞争对手吗?还是读者不满他的结局,悄悄寄来抗议?前几天,她偶然在社交媒体上见过几条关于他的内容——通通与那个流传于网络的短视频有关,她没有仔细阅读的勇气,只大致知道并非坏的传言。对了,他的书近来正在畅销,位居网上书店的首页。她该表示祝贺,可是心中却隐隐不安。
“我去拿一盒杏仁奶,我们在冰柜那里见!”
仲影想拦她,但无奈她跑得飞快。幸亏超市有琳琅的货架,她丢下这句话绕到隔壁,再借其他顾客遮住自己,小心翼翼注视着他,以及他周围的人们。离他不远处,符黎看见儿童、老人、情侣,然后是一名女孩。他们的目光都投向架上的商品,只有她左手拿着书,右手在背包里翻找东西。
直觉告诉她那道视线来源何处。她站在那儿等待,等女孩终于捞出碳素笔,追上仲影,索要一份签名。她见过他的字迹,清秀而纤细,当初,她还因此否认了一号房租户是一位男性的猜想。
符黎目送那女孩满意地离开后才回到他身边。
“没找到吗?”
“再陪我去找一下好不好,”她摇头,但是轻轻地笑,“不然就只能喝牛奶了。”
他的戒备心逐渐削减。
“仲老师,我也想要签名。”
“你可以……”
仲影停顿片刻,思考怎样措辞。
“再要点别的。”
符黎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更多。她觉得自己一定脸红了,因为内心正反复回荡着令儿无畏的劝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