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女若英相貌出挑,从前最是天真活泼,如今少女长成,多了几分细致慎密。
裴秉元将手搭在儿子肩上拍拍,低头掩面,口中只哽咽出几声:“好,都好,都很好……”
离开家到外地任职,夜深人静时,他曾一点点反思过往,才知自己的失责——满心扑在圣贤书,从来无暇照看身边儿女。
说罢,裴秉元眼睛红了,他的心里还惦记着另外两个,见不到她们,心里好似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一个随夫君去了山海关边城,一个只身入宫涉险,事事都要自己筹谋。
林氏看懂了官人的心思,上前劝道:“她们也都好,二姑爷性子粗但心思细,会照顾好兰丫头的,竹丫头前几日也刚传信出来报平安。”
沈姨娘顺着林氏的话道:“竹儿知晓老爷回京,特意给老爷留了信,奴婢一会就给老爷拿来。”又说了竹姐儿的近况。
上个月竹姐儿升了六品女史,待顺平公主出嫁后,将调至皇后宫中任职,因涉及□□事务,许多事她在信中不便细讲。
裴秉元听后心情好了一些。
一家人用膳叙话,和和美美,饭后,裴秉元将长子唤至房内,单独谈话。
“为父要感谢你,你在信中写的建议都很奏效,发挥了大作用,玉冲县的功绩理应有你的一份。”裴秉元赞道。
若非裴少淮建议种白油麻,那些覆沙地可能已经长满芦苇了。
“孩儿所提的,都是纸上得来,父亲躬行实践,才是成功的关键。”裴少淮谦虚应道,又说,“孩儿上回在玉冲县,看见父亲书案上摆着《水经注》《两河经略》等书,深受感触,知晓为官治民靠的是真才实干,回京后找来《齐民要术》等许多书籍,也是偶然知晓北直隶一带适宜耕种白油麻,实属歪打正着。”
知道和做到,是两层境界,裴秉元所做的,更难一些。
“秉性纯良,心思通透。”裴秉元欣慰道,“为父当年若是能有你这样的见解,也不至于十数年不中举,文章只从书里写,终究只是文章,只有加入了见识,才能称之为略。”
……
……
翌日,裴秉元入朝,与其他任满的官员一同参加文考,午后,又来到御书房前,等候圣上一一召见。
裴珏来了,众官员纷纷向尚书大人问好。
“你随我来。”裴珏对裴秉元道。
宫殿一角里,裴秉元草草作揖,言道:“不知尚书大人找下官何事?”
裴珏本就神色复杂,听此一言,面色更沉了几分,犹豫了几息之后,还是开口道:“只有留在皇城里,你所做的功绩,才能呈到天子案前,而不被人贪天之功……一会儿面圣,你要谨慎选择。”
意有所指。
似乎在提点大侄。
谁料裴秉元丝毫不领情,言道:“尚书大人外派为官二十余载,方才悟出来的真知灼见,还是传授给自家的子子孙孙罢,恕下官无法领会其中深意,也用不到这样的真知灼见。”
裴秉元想到尚书府做的那些事,心中又多了几分怒意,遂讽刺道:“尚书大人有心思指点下官,不若把时间留着,想想如何求得圣上谕旨特用罢。”
大庆有例律——诸职官年满六十者,神衰力减,应听令致仕。
唯有圣旨特用者,方能不拘此例。
裴珏二十岁中进士,一路摸爬滚打,此时已将近六十,离致仕只剩一两年的时间。除非圣上无人可用,多留他十年八载。
言罢,裴秉元甩袖愤愤离去,独留裴珏在原地生怒。
……
轮到裴秉元觐见圣上。
圣上先是夸治理玉冲县有功,又称赞他身为伯爵世子,身份尊贵,肯扑下身子修水利、劳农务、富庶民,十分难得。
“圣上过誉,臣惶恐。”裴秉元谢恩道。
“爱卿当得起,短短数年治理好穷荒农县,不是轻易能做到的。”圣上道。
圣上重视农业,也看重肯躬身务农的臣子,又道:“有功必赏,朕赐你从五品官衔。”
“臣谢主隆恩。”
文官官衔升迁不同于武官,即便有大功,一次也不会超过两个品级,裴秉元从七品直升从五品,已是大赏。
其次,与官职相比,官衔并不是那么重要。譬如六科给事中不过七品,因身有监察弹劾的权限,朝中众臣不得不多敬着他们几分。
圣上继续道:“江苏府直隶太仓州薛知州因丁忧离职返乡,朕欲派你去接管太仓州,任太仓州知州。然则,朕转念一想,景川伯独你一个儿子,朕亦不忍叫你远赴他乡,与家人分离……恰好,来年春,工部虞衡清吏司员外郎荣退,你颇具治水才略,可胜任此职。”
最后问道:“爱卿觉得如何?”
知州属正五品,辖直隶州,太仓州又是富庶的江南地区,而工部员外郎是从五品官,明眼人都知道该如何去选。
圣上若真有意让裴秉元留京,直接赐员外郎即可,何必大费周章多问他一句?
裴秉元又想到妻兄林世运说松江府已经开海,紧接着登州、潮州、漳州、泉州,还有太仓州,估摸也会一一开放,如何规范商贾出海、治理海贼、抵御委人涌入,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
圣上意属让他去太仓州任职。
拿定主意后,裴秉元回禀道:“微臣家中有二子,可替臣尽孝,微臣愿意南下太仓州任职。”尽自己所能造福一方百姓,也是裴秉元的初衷。
“善,朕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