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多任命临海都司水师将领为总兵,领水师出海。如今却一反常态,任命锦衣卫缇帅为总兵,可见圣上有别样心思。
燕承诏善监察刺探,未必见得善领驭水师。
圣上给了燕承诏足够的时间思索,半晌,才又问道:“你可敢一试?”
燕承诏不假思索,应道:“微臣愿意一试。”
“善。”圣上又道,“春后,朕会另外委派左右副总兵助你一臂之力,领驭水师之事,你不必担忧。”
“臣领命。”燕承诏应道。等巡海一趟回来,新府邸也修缮完毕了。
他明白圣上的深意,此番南下,暗中刺探调查都司卫所内幕才是他的主要职责。
燕承诏告退,打算回南镇抚司选些得力干将一并带着。寒日一过便是春,所剩时日不长了,他们需要事先适应船上生活。
燕承诏拱手退步,出了御书房后才转身,矫健快步往殿外走。圣上看了一眼燕承诏的背影,继续批改奏折。
燕承诏离开,内官才又进御书房,静待一侧伺候圣上。
折子翻开,来自太仓州知州,圣上神情仔细了几分,通篇读完,问内官道:“后宫里有个女官名为裴若竹,你可曾听说过?”
“回陛下,奴婢听说过。”老内官应道,“原是顺平公主身边的侍读,做事尽心,在后宫里颇得美誉。”
圣上微微颔首,顺平公主是他最省心、最疼爱的一位女儿,又问:“平儿嫁了后呢?”
“好似去了皇后娘娘宫中,做些掌管古今书籍金石书画的简单活计。”老内官应道,“后宫里的女官没有上千也有大几百之数,奴婢这脑子,没能记得过来。”
圣上了然,沾墨,挥笔在奏折上写下:“准。”
老内官瞧了瞧外头,天色将暗,御书房内灯影见稠,遂问道:“陛下,晚膳时辰快到了,您今儿到哪位娘娘的宫中用膳?”
圣上看了看手边刚批完的奏折,应道:“就去皇后那儿罢。”
“是。”
……
数日之后,竹姐儿得以特许出宫,宫中传旨,景川伯听旨。
“恭喜伯爷,家人团聚。”老内官传完旨意,贺道。
“劳苦萧厂官了。”
沈姨娘日日翘首以待,终于得了这个消息,本应欣喜若狂的她,此时强使自己尽量镇定下来,喜形于色,有序办着一件件在心间筹划了千百遍的事。
自打知晓竹儿有望出宫开始,夜深人静时,她侧靠硬枕,静静思索打算——女儿出宫了,她该做些甚么。
一遍一遍地想。
要打算得周全些。
沈姨娘同儿子说道:“你快写信,快马加鞭,赶在腊月前送到太仓州,告诉老爷、夫人这个好消息……竹儿哪一日从哪个城门出来,受了甚么赏赐,都要说清楚了。”岁末腊月,让老爷夫人高高兴兴过个年。
“孩儿省得。”裴少津应道。
沈姨娘又忙着去老太太的院里,感谢老祖宗替孙女着想,竹儿才能这样顺利出宫。借着老太太的口,沈姨娘吩咐嬷嬷到锦昌侯府、司徒将军府、徐尚书府通报一声,让亲家们知晓,顺带请莲姐儿、英姐儿回来一趟,商量一起给迎接竹儿出宫的事。
这么大一家子都在帮竹儿,有甚么事也要一家子商量才好。
明日还要让少津去一趟徐尚书府,代父亲先谢过徐大人,竹儿这些年在宫中,受了不少礼部的帮助。
……
裴少津伏案写信,心中欢喜难以抑制,写出来的字都快意了几分。
写着写着,信还未写完,裴少津突然收住笔,起身,似乎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他走到偏房里,挪开了一扇屏风,露出墙壁本色。
打开窗户,光亮照进来,只见墙上用小石子画了一道道痕迹,一半是黑石痕,一半是朱石痕,一格一格升高——是他小时候与姐姐丈量身高时划下的。
朱色痕总是比黑色痕高出一截,姐姐比他大好几岁,自然比他高许多。
一直记录到五年前,姐姐入宫了,逢玉轩里只剩下十余岁的他,裴少津再无兴致去丈量身高、留下划痕,又不敢去看这一道道的痕迹,免得睹物思人,更不舍得抹去它们,只好叫下人搬来一扇屏风挡住了。
收回思绪,裴少津从院外随意捡了一颗小石子,比着自己的头顶,在墙上新添了一道划痕。
比旧的划痕高出了许多许多。
意味着他比姐姐高出了许多许多,再不是躲在姐姐身后那个小包子了。
从今以后,他可以护着姐姐了。
裴少津回到案前,继续写信,写完收笔。
他又单独给大哥写了一封信,写道:“……大哥说得对,没有见过星辰浩瀚之人,方不顾所谓去抓住流萤微光……”
“……诗仙所云非假,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身攀百尺高楼而不惧,唯盼与兄长他日汇聚于高楼之上,以摘星辰之光,经久不熄……“
……
皇宫里,竹姐儿已收拾妥当,明日出宫。
她静坐着,等待皇后娘娘的传召,毕竟是多年的“主仆”,她识得皇后的性子。
“裴司言,皇后娘娘召见。”
竹姐儿循着熟悉的走廊、庭院,来到皇后娘娘的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