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复吏部尚书。
这日,胡祁从武英殿赶往御书房,准备面见皇上,商议朝廷要事。这几日,少了张令义、徐知意一人掣肘,胡祁在内阁搞一言堂,过得很是舒爽,日日满面春风,一脸喜气。
不料正巧撞上从御书房里出来的裴珏,白发裴珏重新穿回了一身绯色官服,身前缝着正一品的补子。
可谓是冤家路窄。
“裴珏,你怎……入宫了?”胡祁挺直了身姿,扬着山羊胡问道。如今他是首辅了。
“老官复用也不是头一遭了,胡首辅为何如此诧异?”裴珏绵里藏针,笑道,“说起来,这么多年了,我还未恭贺胡大人官居内阁首辅。”
胡祁官居首辅已多年,裴珏现下说这话,分明是嘲讽胡祁,笑话他时至今日才算得上当首辅。
“借着侄孙入狱之机,裴大人得以复用,裴大人却还能笑得出来,在下实在佩服。”胡祁反讽道,“老臣复用,终究也还是老了。”
裴珏朝天拱拱手,道:“什么时机被复用,是皇上的旨意,与鄙人无关,鄙人也无暇去猜。”他顿了顿,道,“我只想问胡首辅一句……胡首辅莫不会是觉得,只要压着我那侄孙,让他无出头之日,胡首辅便可高枕无忧,一言堂而无人可撼动?”说着说着,甚至笑出了声。
“若是如此,胡首辅想得可就太简单了。”裴珏道。
看着胡祁怒气填胸、大动肝火,却说不出话来,裴珏从他身侧擦肩而过,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讽刺道:“毕竟世间无人可以一直捡漏……若说有,倒是有人一直捡破烂。”言罢,哈哈大笑离去。
胡祁站在大殿前,再无心思入殿面见皇上,憋着一肚子的火折返回了武英殿。
没了张令义、徐知意,皇帝宁可重用一柄旧刀,也不肯把吏部交到他内阁首辅手里,不可谓不讽刺。
哪怕没有遇到裴珏回京,皇帝也会从其他地方选人,总之不会选胡祁。
……
钦天监宫殿里,最是瞩目的当属观星台。
围着观星台有四条回廊,各设衙房,钦天监官员便在里头算历法、授天时、卜未知。
吴见轻承袭了祖父的衙房,自从知晓裴少淮被关入天牢以后,他便将自己锁在这小小衙房里,数日未曾离开。
他不知自己做得对错,也承受不了外头对祖父的诋毁、攻讦,只能躲避着。
满地铺满纸张,一卷卷旧时星历被翻开,散放在椅上、桌上、窗台上,随手可取。
一张复一张,废纸铺成席,吴见轻就躺着这满地废纸中,乱了发冠、污了衣袍,一手举着古星历,一手执笔,一遍又一遍地推算。
“岁星十一年一周天,镇星一十八年一周天,参商世不相见……”吴见轻一遍落笔推算,一边喃喃念道。
他的笔顿了顿,许久未动,眉间紧蹙微颤,忽而不敢继续算下来。
“祖父预测的‘五星连珠’才是对的,观星台被人动过手脚?……”吴见轻不敢再想下去,只觉自己再一次落入了深渊,彷徨失措。
毛笔落地,吴见轻跌躺在地上,怔怔望着屋顶,“祖父是被人害死的……他们现在又要害裴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郎蓦地起身,粗略把散落的发丝缠在冠上,而后戴上官帽挡住了所有,一张张烧掉推算的废纸。
吴见轻推开衙门,忘了官员应有的庄重,大步朝御书房的方向跑去。
……
御书房里。
“狂妄无礼,目无尊上!”皇帝对吴见轻震怒道。
吴见轻跪在地上,张着口怔怔然,对于皇帝的突然盛怒毫无预料,他以为,只要自己向皇帝说明真相,皇帝就会既往不咎,把牢狱中的裴大人放出来。
可事实是,他行礼后,才说了半句:“皇上,微臣重新推算星象,发现有异,此星象并非……”便被皇帝的怒吼震住,没能继续说下去。
吴见轻甚至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
又闻:“南镇抚司来人,将其押入天牢。”末了,皇帝轻描淡写补了一句,“与罪臣裴少淮关在一起。”
没人知晓殿上发生了什么,只知稚嫩的钦天官匆匆跑来求见,很快便被南镇抚司的人带走了。
那少年钦天官似乎被吓傻了,被锦衣卫架着走,连句“皇上饶命”都不会喊。
……
直到被架入阴暗无光的天牢中,吴见轻这才回过神来,恢复思考能力。
可眼下的路,似乎已经走绝了。
他开始惊恐胆战,身子止不住发抖,以为自己将会像牢狱里的其他罪犯一样,受尽刑罚,血迹斑斑,最后油尽灯枯被抬出去。
南镇抚司副官前来接应,带着他继续往里走,在走过两道严守的大门以后,狱中愈发漆黑,湿气、霉臭味扑面而来。
岂知推开第三道大门后,白日光刺目,竟然连通着一套小院。
小院中,有人一袭白衣,负手望着高墙,对着墙缝里生出的青藓怔怔出神。
墙缝盘青藓,白衣若游龙。
他身后的石台上,摆着一壶热茶,几样小食。此人正是被“关押”的裴少淮。
裴少淮听闻声响回过身,看到少年被副官提拎着进来,稍显诧异。
“接下来的时日,要委屈大人与这少年钦天官挤一挤了。”副官客气说道。
“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