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虽然陷入混沌当中,如同被魇住了般睁不开眼,却能感受到脖颈间挂着的玉佩散发出热意,随后在胸前化为了湮粉。
她就想起来,那块玉佩是出行前周云辜挂到她脖子上的,挂上去时上面还沾染着他颈间的温度。
他们出发之前其实是起了争执的。
她说要同他前去天南山。
周云辜难得皱紧了眉头,神色冷肃,对她分毫不让:“你就留在城里。”他语声严厉,似是命令。
杳杳却据理力争,分毫不让:“我可以做点什么的,我并非毫无用处。”
她的态度坚定且认真,并非鲁莽的一时兴起,周云辜就不好继续驳斥她,只紧锁眉头。
僵持不过片刻,他再度开口道:“你身上有梦境之力,它很可能是冲你来的。”
随后,他将他们还在余扬城时就遇到的企图啄食她气息的伯奇鸟的异变讲给杳杳听。
杳杳听完下意识起了冷汗,头脑却仍旧保持着冷静,此时反倒是若有所思道:“那我更是有必去的理由了。”
她定定望着周云辜,直直看进他幽深的眸子里去,继续缓缓开口道:“我可以是诱饵。只有让猎物以为自己是猎手,它才会真切而迫不及待地露出破绽来。”
她的嗓音向来细软,此番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是掷地有声。
周云辜视线就停留在她的脸上。
良久,他微微阖了目,自颈间取下一块儿用红绳坠着的莹润玉佩,动作轻柔而珍重地戴到她的脖子上。
……
此时,自认是猎手的猎物已经露出了它迫不及待的爪牙,蛇身就要缠绕上眼前紧闭双眼的姑娘,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一股莫名的阻力隔绝开来。
那枚玉佩粉碎后四散的粉末,化作了点点华光,正均匀地漂浮在杳杳周身,没有丝毫要落下的迹象,竟是隔绝出了一片暂时无法被入侵的领域。
缠绕于其外的傅五步尝试着收紧了身子,发现一时动她不得,只得作罢,发出两声气急败坏的“嘶嘶”声后,就将阴冷的目光投向了周云辜。
周云辜见状却收了攻势,只握着剑防备地立在原处,冷眼观望着情势。他自是知道那枚玉佩的功用,虽然能形成结界阻挡一时的危险,却经不起剑气的侵袭。此时只能靠杳杳去继续完成他二人的计划了。
而傅五步很快就发现了他的顾虑,想要转而攻击他,却又舍不得近在咫尺的“猎物”,只阴恻恻地盘旋在结界外,分心二用地留意着两人的动向。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紧闭双目的杳杳却是慢慢挣扎在混沌之中,抬起了一只手,遥遥指向奇诡骇人的蛇首,手指轻点,竟是在此刻成功入了梦。
傅五步到底是修行了千年的妖,立马就从周遭波动的灵力中明白了眼下的处境。他狰狞地张大了蛇口,露出闪着寒光的毒牙,身体开始愤怒而又癫狂地扭动起来。
杳杳坠入陈梦之际,就听见那个阴冷湿寒的声音几乎是愤怒地响在自己的耳边,发出诘问:“想看看是吗?我也想知道。”
“为何要阻碍我修行?”
“又为何要害我妻子骨肉?”
她被这道声音激得一个哆嗦,却发现自己被死死魇住的神识似乎是有所松动。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处阴暗湿冷的洞穴,石壁上爬满了性喜阴寒的苔藓,洞口被茂盛生长的天南星遮住了大半,几乎透不进日光。
她适应着洞穴里沉沉的光线,视线往低处一扫,满地的枯骨映入了眼帘,而更为骇人的是,那些或新鲜或陈旧的骨架子瞧着身量不足,竟好似是还未生长发育的孩童。
惊骇之中她就想要后退,却发现身体如一缕烟雾般轻飘,且不受自己的控制,直直往洞穴深处飘去。
一声痛苦的尖叫倏然响起,在幽闭的洞窟内回响混杂,几乎直直要击碎人的天灵盖。
杳杳稳住了心神,仔细去瞧,就看见了化作人形的傅五步,和另一尾正在人身与妖身之间来回变换挣扎的母腹蛇。
那条母腹蛇赤红了双眸,时而变化成人身时露出的艳丽脸孔上布满了黑色的筋络,周身血气几乎翻涌成实质,眼见着是走火入魔了。
待她终于无力嘶吼挣扎,维持着原身瘫倒在地,傅五步才快步上前,紧紧将她搂住。
此时的画面分外奇诡,人形模样的年轻男子搂着一条约莫三四米长的蝮蛇,亦或者说是他被那条蝮蛇姿态暧昧地遍身缠绕,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满是血污的蛇头,落在那蛇喉部白色鳞片上的点点念珠斑上,像是在抚慰着疲惫的爱人。
“为何如此心急进补?咱们选的这条修炼路子,早已违背天道伦常,比寻常的法门都要快上许多,就更是急不得。”他嘶哑的声音低低问着。
那尾早已精疲力竭的蝮蛇怪笑了一声,同样口吐出人言,话语里却满是不甘:“你就不想要——成仙吗?”
傅五步被她问得一愣。
自然是想的,世间万物但凡走上了修炼一途,没有人不会不想登上那一步登天的阶梯。
“你瞧见了吗,当日来夺走无忧草的仙子啊,”那母腹蛇断断续续地念着,“当得是法力无边,随心所欲啊……她想救人,就救人,连天命也能违抗。”
傅五步闻言,赭黄色的眸子里瞬间写满了怒意。
若不是她夺走了那株无忧草,如今自己的爱人也不至于身陷走火入魔的痛苦,竟是要陨命了。
杳杳在一旁看了半晌,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无忧草竟然有着这般神奇的功效。
无忧草吸收天地灵气而生,又蕴养在人间,偏偏不以朝露阳光为生,只吐纳人间至纯至善之气息;而眼前的母腹蛇,因着修炼心切,一连吞食了数名孩童的性命,眼见着走火入魔无法消化过多的精气,似乎只有服用无忧草才能勉强压制体内暴动的气息。
可无忧草七十年一生,眼前是绝不可能找出第二株了。
那尾花纹艳丽的母蛇气息渐渐微弱,本身泛着光泽的蛇鳞变得灰暗无比,蛇信也缓缓僵硬,口中一股股地涌出了黑紫的血液,蜿蜒而下,在潮湿的地面缓缓汇聚,没过满地的苍白枯骨。
杳杳皱着眉头,缓缓摇了摇头。
傅五步这是将仇怨全都算在了那位夺走灵草的小神女身上,可他未曾想过的是,他的因果,在他第一次选择以孩童性命进补时,就早早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