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还不曾见过神仙算账。而眼前的人谪仙一般,面色沉静地翻阅着账本子,如同他翻过的是禅理经文。
他又拿起一本,杳杳静静看着,实则神思已经云游天外,视线就变得有些过于直勾勾,就像是毫无忌惮的打量。
这样的视线太过于有存在感,以至于周云辜在一派静谧之中,从账册间抬起了头。
对上他似乎带着询问之意的眼神,杳杳这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瞧着对方似乎是故意透露给她看的疑惑,杳杳没来得及觉得自己先前的目光冒犯,反而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从唇间溢出了一声浅浅的笑。
她想起自己见过的神仙里,就属司命也爱低头捧着簿子算来算去,只不过他算的是凡人的命。
“你若是认识司命,说不定你二人会相互引为知己。”她顺着周云辜的询问眼神,随口感叹。
这样的感叹全然没有道理和边际,杳杳说完就觉得不对,笑意更甚了些。
她想了想,道:“不对,他肯定会怕你。”
她想起自己的友人,那位成天冷着脸的女剑君余辞。
她们玩得好的一众神仙都以为余辞表里如一,应当是个冷情的,断然不会牵扯到什么旖旎的八卦里。
只有杳杳偶尔从余辞口里亲口得知,她竟然喜欢不靠谱不着调的司年轮。
余辞喜欢司年轮,就总是想拉着杳杳陪自己去找司年轮,谁知道司年轮竟然害怕她,还私底下跟杳杳说,看见冷脸的就发抖;若是这个冷脸的主动找他说话,还态度柔和,他更是恨不得立马逃跑。
而眼前的周云辜,若不是自己如今同他相熟了,他冷着一张脸时透露出来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之意,是比余辞还要更甚三分的。
杳杳想到这里,不知为何乐出了声。
她自个儿傻笑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周云辜并不明白她脑中所想,却也是柔和了目光,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杳杳感受到对方倏然柔和下来的目光。
往日里,那双眸子若是没有被低垂的眼睫遮挡,流露出的神色最是清冽又漠然,然而此刻却掺杂了深邃的温柔。
在这样的目光里,杳杳只觉得心间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跳动。
她渐渐停下了动作,思绪也随之宁静,似乎是在用心品味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悸动。
脑海有一瞬间的放空,复又变得清明。
杳杳望着眼前的人,却突然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
她当初在轮回台查看了周云辜的命格,被司命撞见时,司命格外异常的反应让她很是在意。
无忧草治好了周云辜的病,这几日也未见异样,她本来都放下了心,此时重新想起司命这一茬,却又觉得心中不安。
司命当时说什么来着?他话里隐约的意思貌似是在说,周云辜的命改不得。
杳杳微微皱了眉头,思索着其间的关窍。
一旁的周云辜合上账本,将膝头的账册尽数拢好,放到一旁的小几上,也不开口多言,只是静静打量着沉思的杳杳。
杳杳的视线从他的面上划过,带着连她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情愫。
旋即,她做了决定。
“我可能得再给你…算上一卦。”
周云辜神色中并无抗拒,只抬了抬眉,随后就顺从地微微颔首。
“别紧张,没什么的,我只是…有些疑惑罢了。”杳杳朝他安抚般地笑了一下,凑近了些,抬手拈诀,轻轻点在周云辜的眉间。
随之发生的事情却让杳杳有些意外。
她并没有顺利地进入眼前人的梦境,而是被一道带着熟悉气息的屏障挡上了一挡。
这道气息……是迷梦镜?
是了,她没有忘记,前些日子自己将镜子放在了周云辜处,方便他有事同自己联系。
只是法器多半是认主的。而自己的法器放在他人身上,竟然能阻拦自己入这人的梦,这件事情其实也有些怪异,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缘由。
可眼前唯一的可能性,确实是迷梦镜生出了屏障,将想要入梦的她阻拦在外。
杳杳觉得匪夷所思。
眼下要紧的却并不是这一茬。
她将这份疑虑暂压心底,略一思索,决定同周云辜坦言。
她点在周云辜眉心的手指还未收回,往下一寸,就是对方因为闭目而轻颤的浓密羽睫。
许是因她半晌都没有动静,那双眼睛就又缓缓睁开,幽黑深邃的眸子如同点星,被嵌在骨相完美的眼眶里,是一双格外漂亮的眼睛。
杳杳触电般地收回手,转而开口提起自己的身份。
她告诉周云辜,自己其实不懂得看什么命数,最多不过是在司命那儿看过一些写着凡人生死的命格簿子。而自己在凡人界所谓算命,实则是凭借入梦从而探知一二。
周云辜闻言,若有所思。
“我几乎不曾做梦。”他这样说道,声音笃定。
“啊。”杳杳有些讶然。
旋即她又觉得恍然,怪不得他的梦境之地那么空荡,她从其中探知不到任何同他的想法相牵连的事物,只有一派空茫。
这很难不始她想起那位上古神君的梦——那一处梦境也是这般的空阔而迷茫,难道那位神秘的剑君,也从来不曾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