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着疾病缠身,老太太的反应变得迟缓了许多。
直到来人的身影沉沉压至床前,她才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那双凹陷的浑浊眼珠缓缓移动,停在来人身上,一顿。
老太太明显激动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抬手指向站在床前的俞安行。
“你……”
“怎么,几日不见,祖母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吗?”
俞安行笑笑,从容撩袍坐于床边。
“知晓祖母生病,我心里一直放心不下,这不,今日便冒雨赶过来看您老人家了。”
长指执起茶壶,俞安行敛目,安静斟茶。
他仍旧是一袭高雅翩然的月白长袍,一举一动优雅有度。
看不出有何变化。
浑身气度却又像完全换了一人似的。
温热的茶水从壶嘴中汩汩流出,袅袅茶香四溢。
老太太未接过俞安行递来的茶,枯朽的双目警惕地盯着他。
“那些事情,你是不是……一直都记得?”
“祖母说的是何事?是扈氏给我下毒一事,还是您亲自让人剜了我心头血一事?”
俞安行端着茶盏,碧绿的茶叶躺在杯底,清澈的茶汤映照出他清朗的眉目。
“又或是,天机阁的事情?还是——”
轻抿了一口温茶,俞安行品着其中味道,眼角翘起一个微弯的弧度。
“四十年前,那一场,令祖父身殒,令宁府获封的大战?”
他的语调平静,看似不过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小琐事。
落入老太太耳中,却恍若平底惊雷。
她眼睛蓦然睁大,剧烈咳嗽起来。
“之前我总在好奇,祖母常年身在国公府,来往的皆是身份不俗的世家贵族,又怎会同天机阁有关系,还会亲自将我送去练武。原来,祖母同那些人的渊源,竟在四十年前就开始了。”
搁下茶盏,俞安行起身,缓步走到外间那座供奉了几十年的佛龛前。
“我想,祖父至死,应也未曾想过,竟是自己的枕边人,勾结外夷,借天机阁之手,害了自己的性命。”
俞安行回身,面上笑意戏谑。
“也不知日日拜佛念经,可有让祖母心里的罪责少了些?”
“……什么大战、什么天机阁……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老太太一双眼睛瞪着极大,双手死命拽住被面,直将上头绣着的花儿都扯得变了形。
“倒是你……你满口胡言,为了一己私仇如此诓骗众人,我国公府满门忠烈,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一个不肖子孙……”
她边说边咳,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嘴角已隐隐现出了鲜红的血迹。
俞安行未语。
目光落在老太太那截干枯的脖颈上。
他曾无数次想过,要如何亲手取了老太太和扈氏的性命。
甚至一度成了他要回到京都来的执念。
到现在,却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低眸。
看向自己的手。
修长、干净。
是她喜欢的模样。
她说,不要沾血。
他答应过她。
那些人的命,也不配脏了他的手。
“私自勾结外夷,无论是国公府,亦或宁府,都逃不掉。这些,大理寺自会派人来调查清楚。”
“早在六年前,那柄刀插进心口的时候,国公府的世子,便已死了。我今日过来,不过是为了做个了结。”
陈年旧事的结束,是一切崭新的开始。
离开时,不知想到什么,俞安行愉悦弯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