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不接吗?」方其焕问。
「嗯。」
「不接电话又不看讯息!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啊?」方其焕眉头紧皱,顿了顿,又说:「我去找他,用拖的也要把他拖过来,不然他一定会后悔的!」
「我跟你去。」马藤安与赵映璇异口同声说道。
「你们留在这等山哥吧,总要有人顾在这里,我去去就回。」方其焕婉拒,挥了挥手,快速奔离。
李恩杰我一定要把你给揍醒!
带着这番觉悟,方其焕骑上附近的共享单车,朝着李恩杰住家疾驶。
抵达目的地,幸好公寓大门未关,少年赶忙上楼,按了按门铃,没等多久,一名有着黑眼圈的女人前来应门,她看了眼眼前的少年,「你是恩杰的朋友吗?」
「对,阿姨你好,我叫做方其焕,今天是来找恩杰的!」方其焕有礼貌地问好。
「你好,那你直接进来吧。」李母让开身位以利少年入内,「我叫恩杰出来,你等我一下喔。」
「没关係啦,我在这里等就可以了。」方其焕摇了摇手,有些靦腆。
「那好吧。」李母转头走进去,方其焕站在门外,只听李母喊道:「恩杰!你朋友来找你囉!」
不知道他们母子在谈些什么?等了一段时间,方其焕有些不耐烦,拉了拉衣襬。虽然心急,可也只能静静等候。
终于,李恩杰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出现在方其焕面前,双眼略略无神地说道:「你找我干嘛?」
「你还敢问啊?」方其焕心下有气,语气有些急促,「打电话给你不接,传你讯息也不回,你心中难道没有山哥了吗?」
「少胡说!」李恩杰瞪了好友一眼。
「那干嘛都不来医院?你知道山哥现在状况很危急,连今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你真的不去看看他?」方其焕双手插腰,公寓内潮溼与香菸混杂而成的气味让他想吐。
「你说什么?」李恩杰眼神恢復聚焦。
「山哥他……可能活不过今天了。」忍着心痛说出这句话,让方其焕不禁乾呕了阵。
「怎么会……?」李恩杰的手也插上腰间,随后又抚上自己的面颊。
从公寓的公共窗户望出去,外头的阳光是多么美丽。希望似乎一直都在,却又让人伸手不及。此刻的少年宛若身处于公寓般的地牢,顾影自怜着。
李恩杰实在是无法接受,他之所以不愿前往探视唐台山,便是由于难以承受重要人们离去的可能。可如今,噩梦或许即将成真,这要他怎么面对深埋于内心的魔障?
「所以快跟我走吧,去见见山哥最后一面也好啊,更何况说不定会有奇蹟出现。」方其焕仍未丧失一切对未来的希冀,试图鼓舞着好友。
「不了……我做不到。」李恩杰紧皱着眼,伸手抹了抹鼻翼,又捋了捋嘴角与顎部。
「你再给我露出这种绝望的表情,信不信我扁你!」方其焕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烦闷,按上好友的肩,高声怒喝,「你的勇气呢?」
「你知道什么?」李恩杰撇过头,淡淡说道,「在我被你欺负,被班上排斥,在家里父母都不谅解我的时候,是山哥拉了我一把;每当我困住,总是他将我从自怨自艾中拉了出来。你现在跟我说他活不了了,我该用什么心情送他离开?他……他怎么能离开?」
「看着我!」方其焕将好友的头转正,强迫对方面对自己的目光,「你觉得他会希望自己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看到你是用这样消沉的方式在哀悼吗?」
李恩杰狠狠地盯了回去,可随后又半歛上眼,「你又没有失去过,怎么能了解我现在的挣扎?」
方其焕闻言,怒极反笑,他放开原先摆于好友脸上的手,摇了摇头,半晌,才幽幽说道:「我从小失去了爸爸,即将也可能失去山哥,我还曾失去过我最喜欢的人。你知道吗?」
顿了顿,方其焕接着说:「那个人就是你。」
聆听好友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李恩杰心中有些牴触,吓得他倒退几步,蹙紧眉说道:「你别开玩笑!」
「我没有,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我就是因为先前无法坦然地向自己承认自已是gay,所以才会欺负你的。」方其焕咬着下唇,吐出埋藏已久的心底话。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这个?」李恩杰抓了抓后颈,不知该作何反应。
「即便这么做,你可能会因此疏远我,但我还是要去做。因为我决定真诚地面对自己,我希望你也能。」方其焕态度异常坚定,反而让李恩杰有所触动。
「啊──烦死了!」李恩杰咒骂着,并朝旁边一箱纸箱狠狠踢去,发洩鬱闷的心情。他吐了口深深的气,说道:「其焕,等我换个衣服,我们就走吧。」
少年正待回房更衣,岂料他踏了两步,又转头过来道:「我们依然是好朋友,但是……真的很抱歉,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
「没事,我都明白的。」方其焕微微苦笑。
李恩杰望了好友一眼,接着将视线转向地板,点了点头,遂入房。
约莫两分鐘后,李恩杰便换了件平整的白色t恤出门,他们赶忙下楼,各自骑上一台共享单车,两人骑得很快,生怕在这段期间中,唐台山便有了什么闪失。
他俩行经附近大马路,已可遥遥看见医院的建筑了,说时迟,那时快,怎料一台蓝色货车从另一条巷子拐出,逕直撞向李恩杰。
砰──
唐台山被转回加护病房,手术谈不上失败或成功,命是救了回来,可照医生所述,或许也苟延残喘不久了。
方母透过翻译与唐父谈论着唐台山的病况,最后红着眼眶,做出了不再进行药物治疗,让唐台山早日解脱的决定。
颤着手签下放弃急救同意书,方母终是禁不住哀慟,摀着嘴啜泣。一旁的唐父比划了个十字圣号,口里喃喃祷告着。
「阿姨,意思是说,我们要放弃山哥了吗?」马藤安努了努嘴,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方母抹了抹眼眶,来回摇了三次头,顿了顿,哽咽说道:「我们只是要让台山他能走得轻松点,就不用再在待在世上受苦了。」
「为什么?如果还有哪怕是一丁点希望,为什么我们不再尝试看看?」马藤安双颊颤动,泪是流得更加氾滥了。
「阿姨也很想赌赌那微小渺茫的希望,但会不会这反而是徒增他的痛苦呢?如果只是因为我们捨不得而不放他走,那不就太自私了吗?」方母紧闭上眼,剔透的泪珠扑簌簌滑落,「让他体面又有尊严地走吧。」
马藤安闻言点点头,哭得更是厉害了。赵映璇自己也是哭成泪人儿,却还是拍了拍好友的背,意图让对方好受些。
唉,恩杰和其焕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呢?
只见戴着呼吸器的唐台山突大口大口地吸气,却丝毫没有吐出来的跡象,一连数十下,身体戛然停止动作。
正当眾人觉得奇怪,准备请医师过来查看,再听嗶──的长音,心电图上原先的微弱起伏于此刻化为一条死寂的平,让人心碎不已。
医生赶了过来,略微沮丧地摇了摇头,宣告不治。可他轻轻说了一句:「弥留阶段,患者还是能听到家人们的对话,家属可以在患者耳边说一些想对他说的话,这样他临终时的情绪会比较安定。」
听完医师的建议,唐父走向床头,摸了摸儿子的额部,老泪纵横地说道:「iloveyou,son.」
方母亦在此无缘的情人耳边留下了:「如果还有来世,一定要来追求我哦。」并轻轻吻了唐台山的脸颊。
马藤安则难过得泣不成声,抽抽答答地说着:「山哥,呜呜呜,谢、谢谢你。一直以来,你都像我的另一位爸爸一样。我、我一定会牢牢记住你的!」
轮到赵映璇了,只见她强忍泪意,不疾不徐地拿起小提琴,缓缓奏起johnordway所谱写的《dreamingofhomeandmother》。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原本见少女忽拉起琴,吃了一惊的医师正待上前阻止,可聆听这熟悉的旋律,却不由得地哼了起来。
一时之间,眾人彷彿均被冻结了在这一刻,纷纷徜徉于音乐之洋,以及离别之刃中。
倏忽,两名少年衝了进来,先是四下环视,接着张大嘴巴,似是难以置信。他俩驀地双膝一软,无力地跪坐在地。
原来那时卡车紧急煞车,虽是迎头撞上,却惊险地动力已弱,不至于致人于死。李恩杰受到衝击朝左侧一倒,幸而仅仅是造成了手肘与腿部的轻微擦伤。
李恩杰哎哟了声,方其焕见状急嚷:「恩杰!你有没有怎样?」随后又朝着货车司机劈头痛骂:「臭三宝开车不会好好开喔?从小巷出来都不用左右查看的吗?就这样直接衝出来?」
李恩杰仅是瞪了神色歉疚的司机一眼,旋即拉起与己身一同落地的自行车,本欲继续赶路,岂料那后轮已被撞歪,无法继续使用了。
「恩杰我载你吧。」方其焕向前骑来到好友身边,并让出了坐垫,用眼神示意死党坐上,李恩杰点了点头,跨了上去。方其焕又指着地上坏掉的脚踏车,看着司机喝道:「这台车你自己想办法去赔!」
语毕,臀部腾空,飞速踏着踏板,靛蓝色的鞋子不停画圈,远远瞧见好似两道蓝圆。方其焕用他此生最为迅捷的速度,载着好友来到了医院大门。
他们将共享单车随意一停,快步赶往了加护病房,甫入内,见大伙儿颊上尽是泪痕,又看赵映璇闔着眼,浑身颤抖舞动琴弓,而躺在病床上的黑人大叔一动不动,嘴角却掛着笑意。两人冷不防倒抽一口寒气,登时明瞭一切,双膝顿感痠软,跪坐于地。
这最后一面,终究,是没赶上。